人物:郑逸群、杨海峰
郑逸群(以下简称郑):海峰兄,翻开你的履历,总要提到独自去西藏考察写生的事,谈谈你的那次经历吧。
杨海峰(以下简称杨):我是在大一时去的西藏,拿着自己挣的八百块钱就去了。先是坐火车到西宁,然后又乘汽车翻越巴颜喀拉山。在返回途中,到西安钱就花光了,幸好我有一个叔叔当时在西安,得到他的资助后才回到开封。现在想想那时胆子挺大的,是独自一个人去的,到那儿还感冒了,在那边感冒容易引起肺气肿,一旦得肺气肿就死定了,据说只有拉萨才有条件治疗,我去的玉树离拉萨的路程很远!到了一个叫清水河的地方,那里海拔很高,听说第二天有活佛要来,所以我就留在那儿的一个小旅馆里过夜,准备第二天看活佛。结果晚上躺到床上突然感到呼吸困难,简直没法呼吸,我非常害怕;再加上吃晚饭的时候,听当地人说经常有外地人晚上在这睡得挺香,天亮时人却僵硬了。我就决定要离开清水河。当时天已经黑了,没有班车,心里有点慌,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儿,最后硬拦了一辆拉货的卡车。司机是南阳人,多亏碰见了老乡,他带我离开清水河。司机室已满员了,我就蜷缩在货厢的帆布篷下,跑了几个小时的盘山公路,才算脱离险境,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还请我吃了顿手抓肉,现在想起来还很感激。由于高原反应,头疼得厉害,在那里只是勾了一点速写,拍了一些照片。当时就有那样一股二劲儿,别人上学越来越文,我上这么多年学,这股二劲儿非但没有减,反而越来越浓了。现在看来藏区之行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阅历。其实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就是利用大学四年的假期时间,分别到中国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游历,可惜没有完全实现,只完成了到西藏的远行,有些遗憾。
郑:你虽然从事油画创作,却从作品中流露出不少中国传统绘画的影子。应该说,传统中国画对你的影响是很深的。
杨:这应该从对传统的认识谈起。因为我一直待在开封,从上学到工作已经客居开封十几年了,而我对画的看法很多都来自对宋人作品的理解。我上学时黄瑞欣老师让我弄些宋画挂屋子里养养眼。从那之后我就开始迷恋那些经典作品,买了《万壑松风》、《溪山行旅》、《早春图》……挂在画室里。我画的很多画,包括《风陵渡》,都是从宋画受到启发。在上海看国宝展时,看到李嵩《花篮》图页,19.1cm×26.5cm,那么小的尺寸,画得美轮美奂,绝对是一种震撼,超乎我的想象。现在就不同了,展览上的画儿越画越大,精品却凤毛麟角。北宋绘画是中国艺术史里光辉璀璨的伟大篇章,那个时期的好画家太多了,且大多在开封生活过。我经常开玩笑说我的画室下面可能就是赵佶、李唐当年画画的地方,因为我们学校离龙亭不是很远,北宋皇宫也很大,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我接了北宋的“地气”。
郑:由于宋徽宗喜欢绘画,上行下效,那个时代的画家是很受礼遇的,画得好就能直接入仕了,张择端就曾在相国寺画画,被宋徽宗发现而进了翰林图画院。咱们现在看《清明上河图》确实是经典!
杨:宋画确实养眼,我画《风陵渡》时拿它和宋画放在一起比较,感觉一下“味儿”对不对。关于人物安排的问题, 有人会问我画《风陵渡》的时候,是不是拍了一张像画中人物那样站立组合的照片,实际上不是这样,这些人物资料在收集时完全是散乱的。功夫就下在如何主观地把他们组合在同一画面上。西安汉阳陵出土小裸俑的自然组合启发了我的灵感。
刚才说到对传统的借鉴,我认为当代人不要被各个画种的传统模式所束缚。所谓油画就应该是“油画”的样子,中国画就应该是“中国画”的样子,这样不好。第一个把水彩弄成水汽氤氲的画家让人尊敬,要是全国人民都那样画就让人恶心了。各个画种都有非常经典的伟大作品,你得想办法把它们互相融合,中国画、水彩、版画、雕塑甚至考古资料。把它们搅在一起就有意思了。一个西方人写的美术史资料上把中国画叫做“中国水彩”。这个叫法我觉得很有意思,每个画种都有很多种可能性,不要被俗套束缚。
郑:古人的谈艺话语的确高屋建瓴,有很高格调。《石涛画语录》从一笔的阴阳说起就有很大一篇,而且整篇没有一句废话,完全是一个总结性的东西。这就不同于西方艺术评论中斤斤计较于光影明暗、局部透视,中国的谈艺话语是提炼性的、概括性的、指导性的。
杨:东西方艺术各有千秋,中国的宋代和西方的文艺复兴时期都产生过许多伟大的艺术家,令我迷恋,但从情感上我更倾向中国的艺术作品。我们现在的美术教育受西方影响很大,就我个人而言,我用的虽是从西方舶来的油画工具,可我的绘画理念却是中国的,是对中国传统艺术的自觉回归。我在上海博物馆看到郑板桥的文章,开篇写了“学者当自树其帜”。做学问首先要有自己的观点,要有自己的看法。画画又何尝不是如此。
郑:谈谈你的《风陵渡》、《谁的红帆船》等代表作的创作情况,都参加过什么展事?
杨:水彩组画《风陵渡》描绘的是东方的婚礼。2005年暑假在我的画室画了第一幅,光着膀子,穿着裤衩,画得非常过瘾。本来计划着要画大尺寸,结果弄出来的跟巴掌一样小,画的密度却叫人眼晕。断断续续画了四年,先后入选了第三届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第三届全国青年美展。有一回让曹新林老师看画,曹老师给我提了一些建议。于是,就动了重画的念头。同题创作在美术史上屡见不鲜,伯安老师在绘制《走出巴颜喀拉》时,不满意的段落就重新再画,精益求精,追求完美。重画时为了克服水彩画的局限性,我选择了油画材料,对原画的色调、构图、形式进行了更加深入的研究和探索,《谁的红帆船》就是其中一组。这个名字的由来,还要追溯到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记得第一次上德育课,老师为了防止我们早恋,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红帆船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住在海边的单身汉,每天远望大海,为的是等自己的心上人乘着红帆船到来。老师说每个人都会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红帆船,不要着急。要是见了德育课老师,一定给她鞠个躬,嘿嘿,几年前老师讲的故事启发我现在给画儿起了这个名字,这就是教育的力量。其实《谁的红帆船》画的就是我自己,我把我一段时间的心态表现在这幅画里了。首先要感动自己,别人才会有感触,我想这也是能被第十一届全国美展获奖提名的主要原因。
另外一些是我的肖像写生作品,尺寸都不大。其中《肖像》获得“第三届风景·风情全国油画人物画作品展”优秀作品奖(最高奖项),并被上海刚泰美术馆收藏。《大学生》获得“ 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周年大东方当代油画作品展”优秀作品奖(最高奖项),并被上海大东方艺术中心收藏。1月份又有一小幅肖像(40cm×40cm)初评入围了中国油画协会组织的“研究与超越——第二届中国小幅油画展”。
郑:看《李伯安画集》附录的年谱中,在李先生去世的前一年,即1997年,写有:“5月,收学生杨海峰”。当时,你能和伯安先生结缘是什么情况?
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幸和伯安先生结为师生之缘,应该感激谢冰毅老师。是谢老师的引荐,我才有缘认识伯安先生。我从小就喜欢在本子上勾勾画画,上中学时才知道那叫速写。后来考上郑州师范学校,好像是1997年4月,我怀揣一沓速写,独自跑到省书画院请画家帮我看看画(那时我觉得省书画院的楼上住的都是大画家),门卫给我说了谢老师画室的位置,我没敢随便敲谢老师的门,是谢老师来访的朋友看到了我,好奇我为何在门口转来转去,问清缘由后转告了谢老师。谢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看看我拿的速写,给我提了一些建议,我清楚地记得他还夸我“你将来一定能成气候”,这句话可是一剂强心针。又问我将来想学什么,那时我对水墨人物特别感兴趣,谢老师说他有个朋友水墨人物画得非常好,当即就给伯安先生打去电话,介绍了我的情况,说有个小孩画得不错,让伯安先生看看我的画,给指点指点,并约定了我和伯安先生见面的时间。从此我就有幸接触到先生,遗憾的是,一年后先生就去世了。伯安先生对绘画艺术拼了命的执著追求和待人的诚恳,对我的触动很大。他让我见识了啥才叫高人。
郑:最近的创作情况怎么样?有什么构思和计划?
杨 :最近正在画《谁的红帆船》的姊妹篇《何处尘埃》,已基本完成。我把这幅画的背景处理成纯黑色,人物面部却是金灿灿的黄,五彩斑斓的服饰都融入黄色调子中,和黑色背景形成强烈对比。这是我对自己的一个挑战。画面尺寸并不大,细节的处理尤显重要,有些地方画了数十遍之多。同时又画了几幅写生,在色调和形式上有了一点新想法。画写生对我来说意义很大,可以保持对绘画的激情。我画写生有很大的主观性,喜欢在背景上肆意狂涂,甚至像和泥一样搅来搅去,画得非常过瘾,得劲!
近一段我会延续《谁的红帆船》的创作思路,画我熟悉的,画我感动的,在中国传统绘画里淘宝贝。油彩和麻布于我只是工具和材料,我想画出来有别于西方油画的作品。画画就像唱歌,不管唧唧歪歪还是声嘶力竭,都应该找到自己的调。
郑逸群、杨海峰
2009年12月于郑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