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说,任何一个市场,包括中国文物与艺术品市场,自其启动之日,便有泡沫存在,只是这泡沫有大小之分,有多少之别。
我有一个台湾朋友,1994年春,在北京一个拍卖会上,买了一位老画家的一张小品,花了两万多元人民币。十几年后,他把这张画又拿来北京拍卖了,成交价和当初的数目相同。赔了不少的他还自我解嘲,“如果算上人民币的升值,我还是不赔的”。
他的这种自我安慰可以说是艺术品市场中的泡沫之一。这些小泡沫在没被识破之前,也是有体量、有光泽的,甚至被各拍卖公司的图录批注得颇有吸引力与说服力。
“这不是艺术大师的代表作,但是他的难得一见的精品。”其言下之意是:这件作品虽然没有出版过、发表过、展览过,也没有为艺术史论评介过,但你不要斤斤计较,大师生前没有著录的作品多的是。因此,中国近现代艺术大师的作品越卖越多,其增加幅度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这不是艺术大师的大制作,尺寸虽小,却是颇有张力,丝毫不影响它在大师作品中的地位。”其言下之意是:这件作品虽只有巴掌大,但毕竟出自大师手笔,所谓宰相门人七品官是也。于是乎,一些艺术家的收据、便条、短信出现在拍卖会上,成了特殊的艺术品,有的甚至为出让者装裱成了册页。古色古香的形式下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人情往来、家长里短。经手者能不能从中得到美的享受,却是一件存疑的事。
“这不是艺术大师的精心之作,但中国艺术既有墨色淋漓的传统,也有逸笔草草的传统呀!”其言下之意是:艺术大师的一生身体没有不爽不快的时候、情绪没有起伏波动的时候、心情没有压抑不畅的时候、学习没有困顿不解的时候、创作没有停顿不前的时候、工具和材料没有不得心不应手的时候……那些敷衍之作、应酬之作、败笔废品,其实是艺术大师的别开生面之作,是艺术大师有意为之的。就这样,一些后辈在为其父辈作品题写边跋时,一些鉴定家为大师小品开具证书时,不仅多有溢美之词,还常常从中国文化传统中找根据,吹得天花乱坠。
如果说,豆腐卖的是豆腐的价钱,肉卖的是肉的价钱,这市场还是正常的、规矩的、可以依赖的,但是,在这些年来的中国文物与艺术品市场中,不仅艺术大师的成名作、代表作、精心之作价格不断攀升,几至天价,他们的许多一般性作品,包括出道之前的摹品习作、应付市场的复制品、参加笔会的急就章、有着明显毛病的失败之作,也是水涨船高,价格连年上蹿。在齐白石的代表作不及毕加索中等作品价位的当下,其末端作品却不亚于毕加索的一般作品,那些不靠谱的齐白石作品价位也高于毕加索版画作品,这现象无异于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让人联想到当年的日本艺术品市场。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日本经济到了雄视天下的程度,日本企业家在银行业的鼓动下,大举进击艺术品市场,在全世界范围内收藏西方印象派大师的作品,凡高、莫奈、塞尚、雷诺阿的一些重要作品纷纷以创纪录的方式涌入日本。同时,这些大师的末端作品和印象派风格三四流艺术家的一般性作品更是为一些小企业与个人收藏家如扫落叶般收入囊中……未曾想,日本经济的泡沫不几年便开始大量破裂,企业倒闭、市场萎缩、银根收紧、债务缠身等让日本艺术品购买力一落千丈,那些艺术大师的经典作品,如凡高的《向日葵》、《鸢尾花》等,是万顷波涛上的巨轮,尚有岿然不动的气势,那些随着大流进入的平凡之作却是小舢板,风雨飘摇中不堪一击,其所有者难免灭顶之灾,那些一度为人供为神圣的作品不久为银行业收回,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传说中的淮南王家里的鸡犬因食了丹药而随之得道升天,无论出自何人之手的一般性作品的平凡气象却是命中注定的,不会有翻身之时,因此,进入中国文物与艺术品市场的人们无论是收藏,还是投资投机,都得有一个细心的甄别之时、精心的定位之际,万不可盲从,切不可盲动,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好东西卖好价钱,次东西卖次价钱;理想是以次价钱买好东西,但不能以好价钱买次东西。否则,鸡鸣犬吠之时,正是梦想破灭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