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师范学院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杨贤艺
一
我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重庆市酉阳县兴隆镇的某个吊脚楼里,血管里涌动着土家人的鲜血。与很多同龄人不同的是,在贫乏的乡村文化生活中,我在绘画中找到了乐趣。1982年考入四川美术学院绘画系油画专业,既得到了系统的理论知识,也提高了专业技能。从四川美院毕业后,2002年又到中央美术学院进修学习,从更高的高度与更宽广的视野再次体会了创作的内涵。从第一次描绘家乡美景开始,我就对土家族独特的文化习俗和美丽的景色所震撼,为家乡创作---表现家乡的人物与民俗特色的创作热情被点燃,我由此创作了大量反映土家族生活风貌的油画作品速写、素描和油画作品。
2014年,我和众多画家一起到意大利参观、学习,重新认识了西方各种艺术流派,回国后,在创作上更加讲究结构、比例、透视与色彩,专业上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艺术创作又迎来新的“喷发”接连入选各种展览并在重庆等地举办个人巡回展。此外,我对于毕沙罗、莫奈、凡高等名家的艺术语言与特点也加以认真研究,我通过阅读他们的传记和创作札记,了解他们在创作这些杰作背后的艰辛故事,并且还揣摩这些优秀作品在构图、结构、色彩、用笔的技能技巧。名家们的不凡经历及艺术的不懈追求影响了我的创作,我才更加强化画面的光感和色彩,从而也在创作中更好的突出了土家族地区的地域特色。
30多年来,我的绘画创作怀着对土家族的真情实感,比较集中地表现了武陵山特有的自然风貌和人文景观,还有如渝东南的酉阳、黔江、秀山等与湘西的凤凰、鄂西的咸丰、来凤等地。其中对不同景区、不同季节、不同方位、不同角度,不同人物的描绘……既让我有词穷的痛苦,也有“痛并快乐着”之感。不论别人怎么评价,我始终希望能够通过绘画来表达自己对土家族的感情,以及这片地域特有的民俗风貌。近期创作的《土家瑞雪》《午后阳光》《初春》《初晨》《春水微澜》《山寨远眺》《老寨》《寒雪》等作品,同样力求能够让观者直接体味到土家族山民的日常生活,并以此对土家族乡土民俗的文化内涵更加了解与关注。
二
记得有一年冬天,在湖北省鄂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咸丰县龙家界面向县城的山下,有一个名叫东门沟的地方---那里一大片庄稼地和三三两两的土家吊脚楼被白雪遮盖着,银装素裹,时而还有一两片雪花在空中飞舞,飘飘洒洒散落在大地上。虽然温度骤降,但是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因为“瑞雪兆丰年”,这瑞雪预示着来年的丰收,同时也象征着春天的希望。一幅雪景田园的画面在心中萌动着,我希望把家乡的潜在生机和美好憧憬透过画面记录下来并传达给每一位观者。于是我拿着大笔将一种整体的感觉在画面上铺出来,几乎只用了三四种颜色,似有造型、似有色彩,似乎像什么,又似乎不像什么,我就在这种似与不似之间寻找着创作的灵感,此时的画面呈现出“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境,就像有一层薄纱把景色都笼罩起来了。一种青灰色调缠绕在树丛、山岗、田地、房屋、山民等地之间,画面中所有的世界都仿佛在幻觉中。
在大块色基本出来后,我用最小的笔触在画面上东点两下,西画几笔。因为我不太常用大的色块,更喜欢以细小的色点在画面中交织着。高低不平的山岗、崎岖的山路、银白色的庄稼地、高矮不一的树丛,一个土坡、一排栅栏、一个土块,甚至一个小枝都逐渐明晰起来。为了表现银雪世界,我将色调控制为蓝灰色基调,以增强冬雪氛围。色彩单纯,用笔短小而厚重,我以此来丰富画面,使山岗、大地、庄稼、树叶、山民微妙而朦胧地交汇在一起,形成一派宁静永恒的田园情调,此时的画幅充溢着“万籁此俱寂”,“但闻人语响”的意境。
远处时隐时现的农家和风雪中那深一脚浅一脚归家的山民都逐渐出现在画面上,父亲担着一担木柴,旁边还跟着他家养的忠实的土狗,母亲背着穿红衣的孩子艰难的走在白雪覆盖的乡路上。在画母亲的背影时,我突然间想起了儿时的我趴在母亲的背上,母亲深一脚浅一脚爬坡上坎的情形,便立刻将这一瞬间在画面上凝固了下来。雪中的乡道曲曲折折,有些被白雪掩盖,无人走过,仿佛没有路的存在。俗话说:“乡路,道无三尺直,路无一步宽”。这些山路或靠田绕土,或爬坡上坎,或穿林翻岭。我一边画一边看着这一家人在雪路上艰难的行走,慢慢走出画面……他们怀揣着归家的信念,走向前方不远处的灯火和吊脚楼,那里有着不尽的温暖和温度。
这,就是我的油画作品《土家瑞雪》。
而我在油画作品《午后阳光》中呈现出的是午后的阳光照耀在草地上,一头小牛占据大半构图的画面。我在构图上选取了黄牛的头部并将焦点集聚于此处,就像是给这头小牛画的肖像。我在作画之前就想着要尽量单纯一些,将牛身上的细节和土地等色彩基本控制在一个大的色域内。我先用大笔将画面的整体感受表达出来,然后用较小的笔触一层一层地深入,同时注意颜色的饱和度,小笔触落下的不同韵律的色斑和色点,颜色单纯,但我始终将笔触和色点控制得有厚有薄。我将画面的色调基本控制在浅棕灰色调里,以增强午后阳光色彩的对比,我靠短笔触去丰富画面,使草地、路面和黄牛微妙而朦胧地交汇在一起,形成恬淡舒适的田园情调。
三
以前作画,因写实训练在头脑中根深蒂固,每每作画时,眼、脑、手、心都是不由自主地考虑到主题、构图、造型、比例、色彩等,甚至还思考画面的完整性和物象的合理性。因此在最近的作画中,我试图从原有作画的思维惯性中摆脱出来,同时铺开几个框子作画,尝试作画之前不要有太明确的意图,尽管只是一种朦胧的意念,我拿上大笔,在画面东扫扫、西画画,希翼能尽快确立起一种存于心中的朦胧意象。我在色彩的处理上尽量主观和夸张。我想象着生活中就有这些色彩,或超越着生活中的色彩,这种主观和想象有时能在一两个小时就把“感觉”找到了---这种“感觉”,或是色调、或是情绪、或是美感、或是某种造型因素。我在用笔时,就像在一张宣纸上写书法一样,我等几幅画的大感觉出来了,再一张一张去收尾。在绘制的过程中,头脑中常常闪现着我去过的田野山岗、山寨吊脚楼,弯弯小河,我常回忆在山寨见过的鸡鸭猪狗,常回味听过的乡音和小孩欢快的笑声以及闻过那家家户户的炊烟带来的腊肉香味等等,
我常以土家生活过的回忆及其情感在画面上建构起多元表现的可能性,并从中快速确立起一个整体印象,再增加一些情节(如赶着羊群和牛群归家的农妇,劳作的土家人,在冬水田里嬉戏的鸭子等)。到具体深入刻画时,我较为注意画面上的对比与呼应,苦心经营颜色与笔触的变化,并注意厚薄、虚实等。我从事艺术这么些年,对于武陵山地区的山水风貌、民俗文化以及父老乡亲是情有独钟的,描绘他们的生活状态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土家这些让我难以忘怀的生活环境,使我萌生了独特的情怀,并驱使我拿起画笔去创作具有浓郁地方特色和文化的土家题材作品,其中的我用写实的语言尽量真实地再现我年少时的家乡生活。认真地描绘土家族的客观环境,也许这些作品并不能受到所有人喜欢,但对观者来说,他不一定需要知道这幅画表现的是哪里的物象,重要的是,透过这些作品能够感受到画家个人真挚浓厚的故乡情感以及勤劳、朴实的土家人民的日常与独特、秀美的家乡景色,这就足够了。
在回忆这两幅画的创作过程中,我回忆着懵懂的童年的,回忆着田园的美景,回忆着淳朴的山民,回忆着写生时的艰辛和快乐,回忆着创作时的酸甜苦辣。虽说描绘家乡已有多时光。但我至今仍然希望能够探索出更多更好的表现手法来描绘家乡的人、物、景,以此来慰藉远方艺术工作者的故乡情结。
---转载自《美术》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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