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农
1958年,我出生于江苏江阴。祖父是在上海为大班哈同做事的天主教徒。父亲在青年时期对社会和家庭叛逆,离家出走只身投奔了新四军,后来渡江战役打到江阴,娶了做纺织女工的母亲。父亲一生郁郁不得志,由于他自小在上海教会学校受教育,而在江阴这样的小地方生活,与家庭和组织都格格不入,又对当时县长的清廉提出质疑,在五八年我出生那年被打成右派下乡务农,所以为我取名朱农。我有一哥一姐,由于家庭对我精神需求的忽略,我自小比较自闭木讷,五岁前曾三次离家走失。多年后,街坊还都称我"那个易走失的女孩"。
我一个人沉溺于幻想,自娱自乐就是在书本上到处涂鸦,将自己的憧憬画出来。父亲看出我有这方面特长,带我去拜师,向一位从山东师大毕业在当地画得好的老师学习,之后又在常熟理工学院学平面设计三年。其余时间均是自学,至今从没停止过画画。
我作画的历程大概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十八岁一直到大学毕业二十八岁。学习俄罗斯画派,主要是描绘具体对象的形,色,光,比例,从中掌握了对客观事物描写的能力。
第二个阶段,从二十九岁到五十三岁。改革开放后,在上海看到了 十九世纪法国农村风景画展、米罗𠆤展等展览,陆续读到大量文艺复兴到印象派、后印象派的印刷作品,对西画有了较全面的了解。期间,我最感兴趣的是画家塞尚,了解到研究型画家的心路历程,敬仰这类画家在技法与思想表达方面集大成,自信地扩展了艺术创作的领域。在塞尚精神的鼓舞下,我一路钻研,三十多年日常生活较为单纯,绘画进程基本没有受到干扰。我独自一人历经几年,三次游历欧洲,看了一些重要的美术馆。回国后,我继续研究最喜欢的一些画家,塞尚、格列柯、戈雅、苏汀、马格利特•克利、培根、通布利、基弗、李希特、吕佩尔茨等。
古典画中,戈雅作品直接的、粗犷的表现方式让我痴迷。戈雅超越画面的叙述能力,仿佛能调动所有手段,构图、黑白、动线等等,而取得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戈雅之所以具有现代性,在于他首先将视觉叙述极度扩张,使视觉形象完全脱离文字,也脱离对自然的简单描绘。他的画具有独一无二的视觉意蕴,远远超出了叙述故事本身而成为独立的视觉形式和意象,展示出纯粹视觉艺术的无穷魅力。
塞尚是我研究得最投入的。我买了塞尚画册的各种版本反复临摹,还实践塞尚风格的写生作品,期间反反复复学习有五六年之久。塞尚改变了光影的观察方法,改变了透视的方法,改变了印象主义关于自然色彩的观察方法,从原来照搬客观对象的画法,逐步改变为将客观参照物作为画面的元素,根据自己图式的需要重建画面。塞尚给了我打破写实、重建画面的启发,我从此坚定了对客观对象进行重组重建的想法,实际上是学会了运用现代绘画语言的方法。
下一段旅程等着我的导师,是苏丁。我大量临摹他的作品,学习他在狂放的色彩和线条中保持优雅的理性控制,学会了在画面的倾斜的交叠线中找到平衡。苏丁一些作品中,不断在改变方向的线条,被打碎、折断、转弯、回到自身卷在一起,或者延续到它的自然界限之外,在混乱无序的痉挛中死去。我发现,有一些表达的自由表面看是混乱的,但这是一种具有生命力的线条,与自然的物状无关,内涵强力的节秦和韵律,在动中建立静,排除了描绘轮廓的线条,以客观物体为参照物,直接表现自已内心的情绪和感受,表达了画家的自我期许和塑造。
培根教会了我对人像的去形象化变形的方式,使自己坚信紧紧抓住意念中的形象,既不局限于具象的描述,也不放弃形象,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内运用解构,局部抽象,变形、放置,隔开。既不叙事也不描述,而是用一串刺激感官的形象组合而成,成为既饱含激情又不失控制的完美画面。意念复合形成的画不是单纯的具象也非抽象,而是走出了具象和抽象之间的第三条道路,或称意象或称表现吧。在我看来,这类画比纯抽象的画更有人类情感,更富表现力,内涵也更丰富。
第三个阶段,五十三岁至今。我认识到自己对中国传统画有所欠缺,就集中精力钻研了几年水墨画。一方面,近距离观察从传统中发展而来的所谓当代新水墨,另一方面,接触和了解中国画的发展史。秉性使然,我发现自己仍然偏爱表达相对自由的作品,尤其是汉代民间石刻,倾心一些有道家哲学思想的画家,近代的比较喜欢石涛和黄宾虹。从对于笔墨一窍不通,到通过六、七年的倾力学习,我初步掌握了中国画中最核心的部分。
基于水、墨、纸三者的关系,三者属性中都带有相当大的偶然性,使中国画有一定难度。国人为了回避这种不确定性,加上近千年来的教育观念,总体上作画变得程式化、技巧化,带来的后果是极度讲究技巧的圆熟,形成千人一面的刻板面貌。然而,我发现这种水墨纸偶然性的属性正好是我自由发挥,用于我意象自由想象的极好条件。逐渐地,我走出了自己的路,在西画的体系里,用中国画的手段画出了我自己独特的画。真正做了一件创新中国画的事。
我近期的画中形象,已脱离了具体对象,将形象放置到混乱的支璃破碎的背景之中,形象又经过了破坏、偶发和颠覆、碎裂等手段,使之非形象、非逻辑、非结构、非故事,通过画面重构的逻辑性语言,直接达到纯绘画语言渲泄的目的。
庆幸的是,我已逐步摆脱了学习中形成的固有方法,画画已感觉能自由地放下之前所熟记的中国画、西画的方法,每作一次画都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只要对生活有所念,就能自由地直接在作画中渲泄,又能自如地收拾为合乎自己逻辑的绘画语言,做到生活、思想绘画多重的一致。我的艺术与自已的生活贴得更紧,任何我自己对外界的愤怒、感动等情感,我都能用自己的绘画语言来说出。这大概就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作画的风格,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至于新表现主义画家基弗,李希特、吕佩尔茨的作品,给我更多的是同时代人的共鸣、信念和力量,他们用西方人的作画方式,我用我中国式的笔墨表达我们对当今时代的认识,其中具有很多的共通性。
我的水墨画大致可分三个系列。
第一个系列是以即时意象为主所创作,在画时想到一些具体形象比如动物、风景、人物,有些是从写生中演变而来,有些是手头的照片,甚至图片上直接涂抹,破坏原有的图象,直到自己感到满足为止。这些作品大都在我画水墨的第一阶段完成。我称为意象系列。
第二个系列是主观意念中已有创作主体的形象,作画都以此形象展开,即兴的墨、色、水,一边作画,一边判断收拾,每张创作都带有我的主观意象的意图。这个系列的画,目前数量较多的是画人的骨骼和器官的。直接创作因由是2014年9月目睹我姐死在开颅手术台上,深受刺激,为此想到人还有不可摆脱的宿命,生命易碎。我称为生命系列。
第三个系列是几年来我对一些偶发事件作出的反应。比如社会新闻,历史纪念日,个人情感因素等,创作时也是带了明显思想意图来完成。比如血腥的枪杀、恐怖纪念日等。这些创作一方面是自己激扬情绪的记录,另一方面也想表明自己对重大事件的立场。我称为记忆系列。
我的艺术观
我反对艺术的所谓唯美论。我认为,真实高于美,作为一个艺术家最核心的价值是用心灵去求真,用艺术语言去指明真相。美只是在表达真的前提下随之而来的东西,只有真才能带来美。美是个变数,在不同的时代和社会环境下,美在变异。非常厌恶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虚伪的,所谓主流社会所颂扬的矫饰的、颓废的、病态的美。
我反对将画的创作解读成文学的叙事性创作。绘画语言在艺术中是一种独特的语言,它是用眼晴去发现的艺术,它包含故事但不叙述,充满情感但不煽情,它始终不偏离绘画语言的组合去表达、去沟通。我称为纯粹的绘画性。非常排斥绘画的文学图解式的表达。
我也反对将绘画作品政治化和口号化。艺术家身处当今充满理念冲突的社会必然会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但不等于他的作品直接用政治的意图来解释。
我同样反对从艺术形式和手法上去判断艺术品的价值。不管仼何一种艺术手法,架上架下,雕塑影像,都能出杰作。除了多年的油画、水墨画主攻方向,我曾尝试过雕塑和木刻版画,平时画得最得心应手的是原珠笔速写。艺术创作只是𠆤过程,我认为,好的艺术作品应该是能代表当时的时代,在自己的艺术领域里,掌握艺术规律又有语言上创新的。
我孜孜以求的是自己在艺术上有所创新,成为一个有独创性的艺术家。2015年8月1日在北京西直门,我的绘画被命名为“无限意识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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