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美信
在艺术制度之外,往往是艺术史最璀璨的一页。社会总离不开一种权力崇拜的秩序仪式,艺术发展也一样,但凡具有创造张力的艺术,无一例外都来自边缘的原生力量,或者是叛离主流权威的独立力量。然而,艺术史又一个啼笑皆非的悲剧是:一旦新生力量创造了历史奇迹就必然转变为制度化的权威偶像,受到主流势力的推崇膜拜,自然而然又变为抹杀艺术生命的权力仪式。但是,伟大的艺术总是有着强大的个性张力,永远不会成为现成体系的组成部分。这一切在于艺术家的特殊气质和主体的自觉能力。
朱农是一位受到学院体制影响极少的画家,艺术对于她不过是自我表达的语言材料,几乎跟她的生活环境和谋生职业没有丝毫关系,沉迷于绘画创作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甚至是她与周围隔绝的自我封闭手段。可以说,这种卡夫卡式的生活方式与艺术态度是极为分裂而感人的。他们走在大街上跟常人无异,甚至显得平凡土气。可是,他们回到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不论对人生还是艺术、世界还是未来的思考,都达到一般常人无法企及的境地。艺术家的细腻与敏感,真情与执著,在朱农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她淳朴的外表下裹藏着一颗烂漫、善良、真挚的心,这一切完备着她对生命的独特体验,散发在她的绘画作品中。
朱农的油画作品深受塞尚的影响,这几乎不是什么偶然。塞尚那种坚实的造型、鲜明的色彩,沉稳而又模糊的表现风格正是特殊的成长体验赋予自我的独立个性的结晶,也是思考与挣扎铸成的精神固体。这也正是拥有与世俗格格不入强烈内心的朱农的人生体照。换言之,塞尚的绘画语言吻合了朱农的心声表达。在她1998年所作的一幅自画像《朱农》里,那种孤独的表现形色完全诠释了一个生命的内心挣扎,那是一个塞尚的身影,还有一颗蒙克的心灵。对生命的敬畏之痛,成为朱农艺术创作的核心主题。
由于体质过敏的缘故,朱农在后来不得不放弃油彩绘画,转而尝试采用水墨进行艺术创作。独厚的绘画天赋使她很快在水墨彩绘方面得心应手。在她的一系列用炭条和水墨创作的作品中,那种发自内心的情绪语言在画面中表现得运用自如,素色的丰富肌理发挥得淋漓尽致。其实,朱农在绘画上并不刻意侧重技法,她一开始便把绘画当作情感思想的外化手段,不象学院派画家那样注重课堂训练和师承传统,这造就她绘画语言不尽一致却又富有独特主体的作品特征。真实的内心感受是朱农绘画创作的原动力,毫不在意创作的功利用途。这也是大部分“业余”画家比职业画家幸运的地方,他们无须考虑生计的创作态度,反而使作品显得尽情纵容。可以说:由心生发的线条,灰暗基调的色彩,夸张构成的画面,是自闭朱农纯粹自我的表现语言。
在创作内容上,朱农的绘画始终围绕着对生命敬畏之痛的体验描述,它显然来自个体生活和生命共同体的经验效应。在2014年创作的《朱农的超结构》(图一),它以水墨渗透的扩张渲染力,昭示大地的生命情怀,让画面占据朴实的爱。从中不难发现,朱农对水墨材料的运用仍旧保持由心而发的创作态度,使手段永远服从内心的真实召唤。《顾影自怜》(图二)通过黑洞的视觉效果突出一种情绪氛围,使人物转化为象征性的情景主体,在黑白反差中折射出模糊镜像,其大胆手法和高超的画面构成彰显出水墨语言的强大艺术表现力。在《爱情的三种境界》(图三)、《诗人小徐:这里没有螃蟹》(图四)、《我与非我》(图五)、《唯物主义的自然与自由》(图六)、《艺术家的自然与自由》(图七)、《论语与尼采》(图八)、《枪决康徳》(图九)、《新陶渊明:归为尘土,非也》(图十)等系列作品中,朱农都采用水墨自身的感染力和黑白的强烈反差营造一种视觉情绪的画面效果,使得自由构成的黑白语言富有人性的生命张力。
《唯物主义的自然与自由》(图六)是对生命敬畏之痛的真实体验,也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残酷常情。朱农通过肃穆的画面氛围和日常的生活景象,反映生命所承受的共同之痛。在充满生气的大千世界里有着令人窒息的沉重面,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地追逐幸福的目标,甚至忽视了生命本身及其终结点,眼前代取了一切,酿成对生命的普遍漠视。《无限意识的时代》》(图十一)、《我与非我》(图五)、《赞美诗:倒地的信徒》(图十二)、《废墟:无法返回的空场》(图十三)、《爱情在场性研究:舍得》(图十四)无不刻画了时代变迁中的芸芸众生。在急速商业化和片面现代化的当代中国,不论经济发展还是社会建设,全建立在对生命和环境的牺牲代价之上,它完全不亚于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这些是朱农绕不开的创作主题,也是激发朱农体会到“敬畏之痛”的直接原因。对事物的敏感和对苦难的同情,往往促使艺术家鸣奏出震撼人心的不朽作品,艺术之美原发于善的生命本质。
《无限意识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图十五)、《戈雅在1957》(图十六)、《导师》(图十七)、《非公仆之一,之二》(图十八)系列作品,映照出大蜕变时代的异化现象,强大的物质诱惑模糊了人与兽的心性边界,整个社会完全陷入混乱失控的彷徨状态,形成狰狞扭曲的众生相。如此入木三分的描绘源于对人性的呼唤、对生命的热爱、对世界的警示。在现实的生活中,朱农只是一位默默无闻的普通妇女,她自闭得如同世界的局外人,唯有不曾麻木的内心迫使她用绘画语言去表达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艺术几乎是她介入生活的渠道途径。此外,来自身体疼痛的困扰和失去亲人的感伤,使她深深地陷入孤独无助、惶恐不安、矛盾迷惘的复杂状态,绘画便成为她对生命敬畏之痛的外化体验。诸如她创作的《苏格拉底的山洞》(图十九)、《文艺复兴:生命观察》(图二十)、《无限意识群体》(图二十一)、《朱农第一次遇到培根》(图二十二)“疼入骨髓”系列作品。生命难以承受之痛,不是死亡和疾病,而是来自人性的冷漠和爱的乏力。
朱农用艺术方式倾吐内心的自我独白。自闭内敛的性情酿造出独特的人生体悟和洞察视角,使她的作品弥漫着由心萌发的浓烈情感、真切态度、深邃思考,没有一丝技艺可以做作!倒是表达不充分的创作失败让艺术家不可忍受,这也是朱农不断毁掉自己的作品的主要原因。然而,这种卡夫卡式的艺术家,通常是压抑环境造成的孤独天才,艺术既是他们自我维系的精神家园也是他们通往美好愿景的创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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