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起来,在宿利群的作品里,无论是作画的观念还是运用的母题及方法都是西方画家们早已试验过的,而且有了不算粗浅的成果。这种构成风格的作品往远可以追溯到20年代的俄国构成主义的几位创始人,更近和更贴切一些的源祖是我们稍加回忆就可以想起的包豪斯的几位大师以及后来衍生出的一系列硬边派和极简派的画家们。然而,我想加以评论的是,宿的内心和由内心支配了眼和手所反映出来的远不是要对他所喜爱和研究过的西方导师进行粗率地稍加变换地复制。
行家们都知道,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在西方艺术家的作品里,人情味(这往往需要用现实主义的人物形象及其环境来体现),装饰的纹样、更加温和或容易“读解”的母题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当然是相当的面目一新。用后现代主义词汇表里的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叙事性”,这一点在被划在后现代主义名下的新表现派画家们的作品里是不难得到证实的。这个国际新潮流的事实,据我所知,宿是很清楚的。因为他曾亲眼观看一位来自纽约苏荷区的画家在他的学院里创作被称为新表现主义风格的作品,又通过其他新闻媒体传播。在对西方艺术的发展十分敏感的北京,显然,宿作为受过良好训练的年轻艺术家很清楚什么是最前卫的国际艺术趋势。毋庸置疑,每个想获得成功的艺术家都必须时刻保持对这个问题的关注。但宿并没有追随时尚。
原因是宿更清楚在中国无论是在漫长而浩繁的古典艺术史的长河里,还是在接受了西方影响的近代艺术景观内,都未曾见到有谁面对视觉艺术领域中的“基础科学”——线、型、色——真正认真地开战过,视觉艺术的科学性研究在西方是方兴未艾的热门,而对中国的艺术探险者们来说则还是一片不曾踏足过的广阔土地。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用线是值得自豪的,然而那只是单一的毛笔意识下的千姿百态,中国老大师们的章法亦是令人三叹的,但却未在几何学的精敏眼力下受过“洗礼”;青绿山水也会带给观者一股神往的情绪,可色彩世界的无穷神秘何时曾被寻探个够……回答这些不足,正是宿的出发点,正是宿在他的画室里苦苦探究的。最近两年的夏天,执教于美国视觉艺术院校二十余年的英籍画家彼得•思超得博士应邀授课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他就是一位潜心十年追随构成派绘画的严谨和精确且臻至极其典雅高洁境界的出色人物。
思氏借助自己的作品,形象地给年轻的中国艺术学子传授了构成派绘画理论的真谛和历史脉络的原委。但当他要他的中国学生按其理论进行创作时,却有意强调,局部写实的中国式形象的出现可能是极其必要的。因为这符合几种明显的后现代主义语汇,即象征、隐喻、多元和重叠。宿欣赏这个有创意的构思,理解这位西方教头是要在东方学生的手臂下尝试他的“异国情调”,但宿没有在最近的作品里投这个机,反而坚持了构成派绘画的原始句法——不折不扣的谨严有序的句法,一种比较费力才能运动得好的视觉语言工具。在这批最新的《无题系列》绘画里,我发现特别别致的一点是:美国后笔意抽象派画家团伯力的最有代表性的视觉语言形式——涂鸦式的快速旋动的线条跳到了宿利群的画面上,倒也显得非常和谐。这大概可算作宿对“古典的”构成派原则唯一出格的一点。当然,实际上这正是他发展出来的自己的那一步,是在借用的同时又进行扩充的结果。如果有什么不协调的感觉,也还不到“眼里不容沙子”的程度,何况后现代的“教规”似乎不避讳“眼里的沙子”。
宿利群仍在遵循美国艺术批评家格林伯格的最高要求——平面性,并使用最基本的造句素材——精心比量的型和谨慎调和的色——来讲他的话。他咨询的问题是“加一点好还是减一点好”;他把一个秩序井然的世界呈现给观者,尽管这世界里也有她特有的骚动和喧嚣……..
宿利群曾问我寻看一幅照片,那是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雕塑家德库宁系着工作时用的腰布手握大笔正欲再次冲向画布的一瞬间,犹然一头狂暴的公牛。今天我也看到宿围着一块腰布,但却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运笔,谁能说他不是另一头牛呢?尽管乍看上去他的笔下躺着的是一片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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