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油画院教授 姚永
于来,身高体大,为人宽厚,平日不多话,是典型的山东大汉。我与他认识较早,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上大学的时候。大学毕业后,于来先在教育系统工作,后调到威海画院,从事专职绘画创作。继而他又到北京徐悲鸿画院和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创作研究室进修,那时我们俩又有过一段交往。于来的绘画基本功扎实,造型方正有力,色彩浓郁,笔触粗犷,很有几分表现主义的画风,我对他绘画方面的认识基本上停留在那个阶段。后来听说他每年坚持到中国的西北部写生、创作,画了很多作品,但我一直没有见到。这次见到新作,我眼前一亮,心情为之振奋,重现唤起了我内心早已遗忘的两个字——感动。于来的这批作品和当下画坛流行的样式不同:新鲜、生猛、有想法、有角度、有内涵、有情、有趣,令人回味。
艺术家的成长离不开他所处的环境,梳理一下当今的学术环境或许能更好地解读于来的作品。当今画坛有两种现象很引人关注:一是对画面形式意味的追求,二是写生、写意之风的兴起。
绘画形式意味的提出,始于西方的现代主义,是针对注重写实的学院派和主题性绘画的。它关注绘画的本体语言,提倡艺术自律性,研究造型色彩的规律和表现意味。从塞尚起,又经过后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等,至今在西方已形成一套较完善的规律。而在中国,情况有所不同。由于历史的原因,改革开放前,主题性绘画一直占主导地位,对现代主义绘画和绘画中的形式并不公开提倡。改革开放后,吴冠中撰文谈绘画形式美的重要性,引起讨论。后经众多艺术家几十年的学习,逐渐为画界和大众接受,对形式美的学习繁荣丰富了原有的绘画形式。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现代主义的形式语言也有一套规律,如:点、线、面的组合,构成关系等。这些东西一旦形成套路后,会形成流行模式,以至于当前出现了一些形式空泛、内容苍白的作品。
油画界的写意之说是相对于写实而言的,其中不乏有想建立中国油画的深层考量。中国的油画家学习油画要付出双倍的努力。首先要面对西方的油画传统,还要面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也要面对现实生活。怎样画出中国人的油画?这是中国油画界必须要面对的一个命题。自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起,老一辈艺术家就自发开始探索,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中国的传统文化积淀深厚,在绘画上有着精辟的论述,如“以意写形,形不周而意全”、“笔断意连”等,这些都给当代油画家以启发。但是怎样将中西文化融会贯通,创作出具有中国风貌的油画是需要我们认真研究并不断努力的。现在有一种现象,简单地将油画和中国画两种画法拼凑在一起,拿油画材料去画中国画,或是以中国写意的名义乱画、胡画,难免会流于粗浅、庸俗。
于来显然对这两种现象都有所察觉并做过较深层次的思考,进而选择了他现在的创作方向。在绘画形式感方面,于来在笔记中写到,“在描绘物象时,我追求有意味的形式,形式之有意味,是因为形式后面隐藏着形象的终极实在。这样一来,作品既是自然风景,又有文化内涵,是自然风景与文化元素的共存体。由于在写生过程中,我带有强烈的创作意识,已不是简单地关注具象的风物,而是对蕴含于其中的文化情有独钟。这种文化就是我所要表现的本质内核,哪怕是一块淳朴的厚土,一段残缺的古城墙抑或是一排沉睡的老窑洞,我都会赋予他们人格般的生命力,诉说着他们曾经或喜悦或悲伤的故事,从而使自己的作品达到耐人寻味、引人思考的境地”。由此我们可以明确地看出,于来对当今绘画流行形式的不满足和他要努力的方向。
关于写意油画,于来认为,写意来源于中国的传统文化,他想创作出既有西方油画的本源特征,又带有强烈的中国油画应有的民族特点的油画作品。作品既有一定的装饰意味但又不同于西方油画里的装饰性,是建立在中国传统艺术根基之上的装饰意味,那些深深根植于中国传统艺术之上的根系,像皮影、剪纸、民歌、彩塑、毛驴、京剧人物等都为他的油画创作提供了丰厚的艺术营养。
从以上的叙述中可以看出,于来对待艺术是认真的、严肃的,他的创作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于来的这批新作有一个特点,都是外出写生并在大自然中现场即兴完成的。写生,当前在国内非常流行,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外写生。于来的写生和他们不同,他认为,“写生即创作,写生和创作不应分开”。面对大自然,于来主张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反对盲目抄袭。写生时要观察自然、感悟自然,更要观照自己的内心,借助自然来表达内在的精神情感。所以他的画虽然是以具体的场景开始,但不拘泥于眼前的一景一物,而是以主观强烈的创作欲望介入,运用鲜活的色彩和笔触,通过写意和表现的艺术手法将客观的色彩和内容通过主观意识加以改变,使画面的时空得以延展。自然界的一切只起个参考作用,于来会根据画面的需要,在主观意识的调动下,凭现场的内心感悟而随性安排。正因为在写生现场的主动性,才有了他画面中的唯一性和不可重复性,这是艺术中最为重要的。
我想于来之所以坚持在外写生创作的方式,是因为在自然中、在现场更能调动、触发他的情感和思绪,更有随机性和不可预见性,从而避免了在画室中计划、安排有可能倒置的概念化趋向。每幅作品的不可预见性对艺术家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一点引领着于来不断地去发现、去创造。
于来的作品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作品中呈现出的情感和情趣,这些东西在现在的绘画作品中很少见了。他的这批作品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情怀,集人物、民俗、动物、植物于一体,融过去、现在于一时,像故事更像传说,这与他常年游走于西北黄土高原有关,那里的地貌、风土人情对他来说已烂熟于心。于来登高望远,神思畅游,百感交集又苦于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表达方式,用传统的油画技法——焦点透视的空间方式,已装不下他的感受。也正是这种丰富的内容促使于来改变了绘画形式,他借鉴西方立体派的手法,打破了绘画的时空观念,运用传统民间艺术的形象符号重组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完美地表达了他的感受和他心中的黄土高原。这些画面在情理之中又在现实之外,那些貌似不可能的组合,靠情感、情趣这些“粘合剂”,有机地接合在一起,耐人寻味、引人深思,让人心悦。如作品《赏》,画的是黄土高原常见的场景:羊倌放羊。于来将人和羊群安放在山顶,人和羊群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原野和远处的公路。这让我想起了卡之琳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又如作品《羊群》,于来将山上的羊群引领到天上,和白云连接到一起,这种大胆的处理完全是心愿所致。由此看出于来感情细腻充满诗性浪漫的一面。作品《溜马马》,描绘的是青年男女从土坡上滑下,表现美好的爱情。作品《老八》描绘的是一个小男孩在数家中的老母猪生了几只猪娃,这些画面有着很强的生活气息和人情味,也体现了于来对生活敏锐的观察力和热爱。而这些貌似简单的生活场景要想很好地组织在一幅画中是非常难的,需要构图、色彩、造型、细节等全面的绘画修养才能实现。
于来这些年来不断地进修学习,出国亲临目睹西方大师的油画原作,走访国内博物馆看中国的传统文化,游历名山大川以陶冶性情……这些努力汇聚成了他今天的这批作品,让人高兴,也衷心祝贺他。
路虽远心已至,相信于来的绘画艺术会越来越好!
2017年10月27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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