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树认为,就整个行业而言,恰因为只有拍卖行的从业者参与了立法,所以拍卖法在这一环节,只是单方面体现和维护了拍卖行的利益。
“因为免责条款,一些拍卖行甚至拿自己购买的假货再去拍卖。”吴树说,甚至有拍卖行直接去景德镇大批量购买现代瓷器,作为古瓷拍卖。
一些拍卖行即使公开承诺是真品的拍卖,也有造假。郝惊雷,一个有十余年从业经验的收藏家,他花了20万元,从中国排名最靠前的几家拍卖公司中的一家那里,拍得了三幅民国时期的画作。回来后发现,居然就是印刷品。
郝惊雷是国内近年来仅有的最终讨回钱款的案例。因为这一次拍卖行声称对画作的真实性负责。
但在刘尚勇这些从事拍卖行业的人看来,“这个行业最主要的特征是信息不对称,所以这个行业里面考得就是眼力。有‘捡漏’的,自然有‘看走眼’的。”
“国内几乎所有的拍卖行都涉及赝品。”吴树说。他认为,这的确和这个行业的传统有关,“中国人称之为‘古玩’,强调个‘玩’字,是‘玩意儿’,一直不当它是个行业。但现在既然已经是这么大的产业,再抱着这样的态度,去经营、运转,是不符合法律精神的。”
他认为,“打眼”“捡漏”是这个行业的陋习。
2011年6月的春拍期间,媒体针对拍卖行业黑幕的报道引起人们的关注。6月10日,中拍协召集在京多家知名拍卖公司,正式发布了《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企业自律公约》。这个不具备法律效力的“自律公约”,首次承诺“不知假拍假”“不虚假宣传”。
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鉴定家群体掌握了艺术品真伪的话语权。就算艺术家家属甚至艺术家本人公开宣称赝品也没用。
“原本应该作为行业基础的鉴定体系,几乎成了整个行业最混乱的环节。”张金发说。
按理,在销售环节,鉴定专家是判定真伪的“法官”;在维权环节,鉴定专家的意见是买家挽回损失必不可少的证据。但近年数个丑闻下来,这个队伍,包括最顶级的泰山北斗,几近全军覆没。
上文提到的,牛福忠作为国内玉器行业的权威,直接参与造假。而中国收藏家协会前秘书长王文祥、故宫博物院前副院长杨伯达、北京大学宝石鉴定中心前主任杨富绪、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前副主任委员史树青,仅在装着“金缕玉衣”的玻璃柜子外走了一趟,便鉴定为真,并给“文物”估价24亿元人民币。
中国惟一的政府鉴定机构是1983年成立的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由于国家鉴定委员会委员的特殊身份,委员越来越多。文物鉴定委员几乎变成了一种社会荣誉,而不再是纯粹的专家身份。”著名业内人士马未都此前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说。
国家文物鉴定委员身份是终身制的。据张金发、吴树等人介绍,尽管出现过这么多丑闻,但鉴定委员身份,并没有合理的进出制度。
“许多鉴定师拿着国家工资,周末出来走穴。给钱就敢签字。”张金发说。
某大拍卖公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鉴定专家里有以贪婪著称的“二虎二狼”,他们都是头衔众多、名声显赫的大专家,但敢于收钱替人开假鉴定证书,业内人士背地称他们为虎狼。
鉴定家这个集体,掌握一件艺术品真伪的话语权。即使艺术家家属乃至艺术家本人公开宣称其是赝品,也往往无能为力。
上文提到的石鲁遗画案,在造假者大肆宣传造势时,石鲁妻子闵力生、儿子石强、女儿石丹、孙子石迦等通过媒体发表“打假声明”,但,他们的声音,在这些“鉴定权威”面前,几可忽略。
“一方面是责任心,”鉴定师张金发说,“另一方面是没有系统的文物理论,国家也没有鉴定标准。”
吴树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有个单位同时请了3位国家鉴定委员会的专家鉴定一件文物。第一位专家看过物件形状后,认为是明代作品;半小时后,第二位专家看了看颜料、雕工、人物服饰等特征,认为系清代一般文物;又过了半小时,第三位专家来到现场,看完后哈哈一乐:这是什么文物?赝品!潘家园遍地都是。
真假不要紧,只要能转手
流通性是第一位,真伪是最后一位。
“传统收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记者接触到的每一个业内人士,几乎都发出这样的感叹。在那个时代,文物、艺术品市场最主要的买家,大部分是收藏家。他们有能力鉴别真伪,他们最在乎的也是真伪。
“现在,赚钱是第一位的。真假不要紧,只要能流通。”吴树说。
在其他商品领域,打假者和购买者,是天生的同盟军。但文物艺术品领域,有“不打假”的传统。打假,意味着这件藏品,要烂在买家的手里。
2005年12月11日,上海的苏敏罗在瀚海拍卖公司的拍卖会上,以230万买了吴冠中的作品《池塘》。后来,苏找吴冠中鉴定。吴在油画布上拿着大粗笔写着:此画非我所作,赝品。然后签名。此后,苏敏罗将拍卖委托人萧富元和北京翰海拍卖公司诉到法院。结果败诉了。因为拍卖公司声明了,根据拍卖法61条,不对作品的瑕疵真伪提供担保。
苏敏罗的做法,在圈内人士看来,属于“不知道游戏规则”。“什么规则呢?首先她不知道拍卖市场不保真,其次她不知道打官司没用。如果她不声张,等吴冠中死了之后你再卖500万也是它。”牟建平说。“我花了钱了,我是假的也不吭声了,然后大家都卷入这个骗局,维护这个骗局,你骗我,我再骗他。”
牟建平说,这便是为什么,业内普遍认为市场上真品和赝品的比例出奇地低,但这些年却鲜见买家维权的原因。“大家都玩击鼓传花呢!买家转身就变成了护假者。”
2010年开始,拥有一副强劲、粗陋胃口的资本、热钱,大规模地涌入文物艺术品市场,尤其盯上了历史悠久、规则不完善的中国书画。再次强化了市场“轻真伪、重流通”的趋势。在2011年春拍期间引起争议的拍品,几乎全部顺利成交。“这实在令人惊奇,”牟建平举了几个例子,“如八大山人的《书画合璧册》(6132万元),齐白石的《新春图》(1782万)。”
《松柏高立图》拍出天价之后,有人已经翘首期盼“10亿元时代”的到来了。至于牟建平等人的质疑,似乎没人在乎。“文物艺术品这行,现在变得比贩卖军火、贩卖毒品更加暴利,而且近乎零风险。”牟建平说。
而对这个混乱的市场,不管是艺术家还是经营者,都表示了乐观。“就整个艺术史来看,中国和西方有太多的不一样,我们没有人家那么翔实的数据和记录。”曹萍说,“可以从现在开始建立这个制度,而以前的混乱,行业会自己慢慢地消化掉。”
但至少现在,这个野蛮生长的新兴市场,正是在“混乱”和“无法无天”的支撑下欣欣向荣:2011年艺术品春拍成交额毫无意外地又创历史新高,与2010年秋拍相比,增幅高达20%;同时一场前所未有的全民收藏潮还在无止境地铺开,每个周末,在类似北京潘家园这样的全国各个文物市场内,都有数十万人次的“藏家”试图“捡漏”。尽管这样的概率,在张金发、吴树他们看来,几近徒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