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现在我受托来写《名师点化》丛书的“色彩”部分,合同书已经送到、桌面上,怎么办呢——对付高考的种种招法、门槛(假如真有招法、门槛的话),我以为也好比萧红女士穿衣见客,不该临时讲的,讲了,穿不舒坦,也考不像样。再说我的学画,原属自习出身,从未专门学过i“高考”丛书中开列的“素描”、“色彩”、“速写”、“创作”课程,或者说,至今我也还在学,只是学画的年月比较长久,多上有点经验,混杂说来,或许可以扯开一些话题的。但是单讲“色彩”,何从说起?不过念及如我当年似的青年同行渴望学画的诚心和苦心,那么我就勉为其难硬做文章,单独地来说说“色彩”这回事。至于能不能如“出版计划”所称“实质性介入美术招生和美术教学”,我可实在不知道。我从未招过“考生”此刻只是面对白纸,并没有谁手捧画作当面问我画中的色彩漂亮不漂亮,莫说“介入”,连所指对象也没有的。画画,是视觉的事情,纸面上谈得再雄辩,也总有落空或辞穷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到美术馆对着“名家”,“名画”指点论析,大家服气,不然,就地摊开彼此的画幅讲,尽量落到实处。再不然,只好坐下来自说自话,将自己也算作一名“考生”,演练一回吧。
(三)
“各种颜色都好看的”,我想这是画画用色的第一常识;第二项常识,是各种好看的颜色也可以弄到不好看、难看、以至于非常难看的。
那么,怎样才算“好看”怎样才算“不好看”?这问题说来现不在于画画之中,二在画画之外。鲁迅并不穿红上衣绿裙子,可是街上五颜六色的方格子竖条子之类他都看在眼里。画画的人如果平时对这种色彩不留心,没意见,或者留心而不细心,有意见而不独到,下笔时再来计较色彩,已经被动、难堪了。画家并非画画时才是画家,他得随时随地地无为而看地敏感于一切,观察一切。
那么,怎样去观察?怎样才能够敏感?这问题也不在于画画之内,而在于画画之外。譬如鲁迅先生用的办法就是“比较”:敏于观察的眼睛自会比较,比较之下,眼睛自会判断好不好看。不善打扮,可以比较那会打扮的;色彩画不好,就去比较那好画中的好色彩。越会比较,就越会观察,越观察,自然就越精于比较。服装广告,色彩理论,都比不上、也代替不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比较。
观察、比较、难免各人偏爱,偏爱很很好,但尽可能不带偏见,因为“各种颜色都好看的”。所以偏爱之外,艺术家,哪怕是艺术学生,从来就要有自己的主见,学艺术,也就是学那些实现自己偏爱、主见的种种办法。塞尚说,你必得有你自己观察事物的方式,有你自己的视觉经验。诸位考生找书看,请人教,是因为摸不到画画的门径,一时也不能确知友没有自己的的“观察方式”,怎么办呢?相信自己的眼睛。梵高确信天空是柠檬黄色;委拉士开支在一切物象中看见灰调子,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换句话说,相信感觉。感觉,其实谁都有的,“艺术家”的意思,就是指感觉敏锐,以至那敏锐度富裕到过剩的那么一种人,所以要去画画,一画,有给“素描大纲”、“色彩范本”之类唬呆了,吓傻了,忘了原本无为而看的本能、活泼生动的感觉,失去了天生对于感觉的自信和得意,满脑子素描色彩的教条,然后赴考,而且是高考!
高考难。画画也难。其实,最难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葆蓄珍贵的感觉。“上帝啊,让我每天早晨醒来时像婴儿一样看世界!”这就是大风景画家柯罗对自己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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