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要靠实践。
在现代的学院中,真正奏效的教学还是在师生之间的实践关系。学院的好处,应该是提供更多元、更多样的师徒组合——就连同学之间也能教,也在学;学院的好处,或许就是让你遇到不同的好老师,也遇到再学院外无缘遇到的好同学。
就说色彩吧,我初习油画时就听说“冷调子”、“暖调子”、“余色”、“补色”、“条件色”、“固有色”等等等等专门词汇——至今我仍旧对这类词汇一知半解,下笔画时,更是一秒钟也不曾想起过这些道理。我有幸遇到中学里的一位美术老师,跟着他到处去画毛主席像,“诺!中山装的请灰色里,要加一点点黑色,这才沉着;衣服、纽扣的阴影要掺点赭石、紫红或中绿,这才透气;皮肤的高光不能全用白,加点黄,加点红,如果还是太跳,还可以调进一点群青色。”他试给我看,后来,就让我画手,以至画脸。我虽然没有活在古代,由此知道怎样的叫作“师徒”教学,以我一笔一笔画下来的体验,我晓得书本上的道理常不管用。我的中学老师——我终生感激他——还有后来我遇到的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老师,平辈的,以至小我很多的画友同行所教会我,影响我的好处(当然包括色彩的技巧、品味),都远远多于书上那些道理。当我进了美院“研究班”,我仍然得到“师徒”教学的点拨之妙:“你看这块灰布的颜色,”老师说,“调出它的说不出来的这么一种颜色,色彩就出来了!”
是的,许多好看的色彩是“说不出来”的,唯其说不出来,所以具体。至于“加一点点”这样那样的颜色,其实很简单,略一调弄,往往立见效果,并不高深,诸位考生既能画到赴考的程度,说不定早已学会好几手了。但其实也很简单,从难处说,这“一点点”的加加减减,可以毁了一幅画,也可以成全一幅画、一套画路、以至一种风格。从好处说,当初老师的点拨,我受用到现在,别无秘诀,能够用到熟练,用到支应更多的色彩变化、画面要求,那是一靠多观察,多比较,前面已说过了,而是凭籍日久天长攒起来的经验。经验,却是在怎样的严师也无法私相传授的,因为办法只有一条,而且是老生常谈,那就是多画。
那么,色彩理论有没有用处呢,大概有的。但理论的发生,常在实践之后,印象派的种种色彩道理,是在他们死了,死了以后别人分析、总结、演绎出来的;现代艺术的许多理论,倒仿佛是先于实践,再去试验的,但那是一种“怀疑的理论”是对前人的成果不满足,不耐烦,自己又有了新的感觉,新的意图,这才有所思,有所论,接着有所为,等到后人根据诸如抽象画之类总结出肯定、完美的理论,抽象画差不多已经走到尽头,又被人作为怀疑的根据,去寻找新的“理论”了。如此说来,假若当初印象派也有理论,谅必同样是对前人的色彩不满足,不耐烦的缘故。心虚而好学的考生如果实在敬畏理论,仰赖理论,以为是药方子,指南针,那就无妨看看,果然有用,自然再好没有。要我招供,实话实说:专门的色彩理论书我连半册都没读完过,那读了的半册,是“文革”时跟人抄来的颜文梁的色彩语录,谈得很具体,但事隔三十年,只记得他说各种白纸、白布、白墙、的白豆不一样的,又说再好看的布料衣服,在布店里看不真切的,最保险是呐回家同自己其他布料配配看再决定云云。那时,全中国男女差不多只有蓝衣服装,“好看”的衣服在哪儿呢——此刻想来,颜老先生聊起色彩,同鲁迅先生一样。
以上空谈,了无新意。临末补上一句自以为切实管用的话:当诸位考生昂然走进考场时,假如您当真热爱画画,有志艺术,请谨慎两件事:忘记色彩,忘记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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