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萍和申卉芪的绘画从向外观察植物的自然形态而来，用光、色、笔墨表现心灵与自然的合一，外观女性﹨花们的形态，用细腻的笔墨描绘无处不在的花朵，呈现她们生生不息的生命形态，边缘、安静、荣枯，朴素中的奇异，平凡外表下的华贵美丽，生命的循环往复，自有力度；喻高的装置和詹禾的绘画更像是从禅定状态中的内观所得，通过个人的审美，将心与意的频率物化成造型和色彩，内观女性﹨花们的精神，用技艺表达抽象，深刻揭示柔性生态的坚忍不拔，在日常生活的消磨中磨砺出莲花一般超越的境界，改写人类历史上被喻为花的女性们的卑贱地位，书写她们在北京及中国大地上，在变革的时代里所应有的精神高度。由外而内，《四签名·外观与内观》呈现出当代中国女性艺术的成熟风范。
       关于女性﹨花们，外与社会环境的故事，内与自我生长的故事，廖家萍、申卉芪、喻高、詹禾，各有她们独立的讲述技法和重点，她们差异而互补，共同构成了女性主义艺术的日常叙事之美。
       廖家萍的《头像》系列油画，讲述着女性﹨花们从年轻到中年到老年的生命故事。女性的不同脸孔如一朵朵不同的花，外部世界的风雨交加，施加于不同脸孔，呈现出不同的挣扎、反应和应对，我们看到她们担心、惊恐、矛盾、忧伤和欢乐不同的神态，从她们的神态和笼罩于神态的阴影，看到她们与外部环境的紧张关系。年轻美艳的脸庞，外部环境制造的惊涛骇浪，这与将女性喻为花朵客体形成强烈抗议关系。女性主义的反思，深藏于绘画语言，颠覆了男权中心话语将女性对象化的权力。
     女性﹨花们从少女到中年到老年，始终面临与世界的紧张关系，程度不同的紧张关系呈现于她们面部的神情神态，转变成生活艺术造型，呈现了生命的历史阶段，有如石膏一般的宁静，却更加激起生活的回味：一方面是对于外部世界风雨的最终战胜，另方面也是女人生命力的表达，和生命史观的倾诉。《头像》系列回避了类型化和个性化，强调了人物存在状态，讲述的是人物生存的故事，将观众带入复杂的个人生活史和性别历史，发现女性﹨花们的生存斗争与生活秘密。
      申卉芪曾在她的作品《璀璨年华》中，将一个混沌未开的小女孩与一条命运草画在一起，女孩子如璀璨的花，命运草将她缠绕，她的命运将会如何呢？画家用图案说话，表达她对女性命运的关注，观之令人驻足深思。此次国画《花卉》系列，表面上是传统国画的手法，但精致的观察力和独特的女性经验暗含于对花卉的选择和表现中，体现出更加纯粹的艺术语言。她对盛放的鲜花、败落的残花，采用不同笔力表达不同心态，令人仿佛读到生命的不同纪念和回忆。
     平凡的植物中风云际会，人物的命运如花卉一般开与败，但生与死的生命力都很强烈，表现力都很热烈。申卉芪在表达爱与忧伤上，用浓烈的笔墨放大花草的主体性，突出生命枯荣之壮烈，呈现出女性国画的大气。这种大气甚至也体现于她对野花草的偏爱上，一种对边缘、民间、和日常生活的关注视野，使她的《花卉》系列充满了人间气息，仿佛可以感受到采摘者的体温，而没有观赏贵族的冷漠高傲的距离。这个分寸感的驾驭，也可说是一个女性主义艺术家对日常生活体验的距离。
       将日常生活纳入历史的宏大叙事可说是女性主义的宏大理想。雕塑家喻高天生是一名执著的思考者和创造者。她从宗教高度思考人类在日常生活中的承担，把日常生活上升到形而上的层面，颠覆了男权中心话语把日常生活女性化和低俗化的传统。作品《消磨》系列的一个理念，源于佛教108塔，喻高把东方哲学和形而上，结合到参与社会，与正义、女性、高考及打工生活的人生境界的思考中。通过艺术家于入世出世之间的专业技法，表达女性主体对当代历史的参与和言说。
      喻高曾创作有《裂色》系列，表达生命的情色之美，如今的《消磨》系列，则深入探讨生命的日常承担之重。日常生活以漫长岁月消磨生命，但生命的精神却在消磨的磨砺中自我成长。喻高在创作过程中对宏大历史的反思，对社会现象的关怀，对形而上问题的倾心，以及对情色的深入思考，化为她内观的厚重锐利和深刻，呈现出雕塑的力度、穿透力和震撼力，她的装置艺术有着令人难忘的心理效应。时光的消磨，生命的磨砺，精神和境界的形成，通过玉锥华美而超拔的形象，一种东方哲学精神的精致抽象，时时刻刻激励观众，内在坚强与外在柔润，又恰似母性精神的昭示。
        出生于上海的艺术家詹禾，似乎继承了海派文化的细腻优雅，她的水彩画系列《谜》，色彩斑斓而柔和，像是上海街道两旁橱窗间陈列的丝绸织品，是献给女性日常生活的赞美诗，体现出城市日常生活经营的精致美好。
      虽然每一幅作品似乎可以触摸，但谜底却是詹禾的植物细胞复制艺术。她相信植物繁衍的秘密如同女人生育，经由一个小细胞不断复制再生，成长出生命的奇迹。她把画画和植物生长视为同一原理，于是似乎是探入了植物的内部，内观了事物的规律，再现为她自己艺术的法则。她的丝绸一般的作品，似乎专门为了与城市坚硬的建筑形成对比，又像是女性与男性形成对比，风格相当女性化，体现出女性艺术家对日常生活的诗意开发。表面上像不经意，实则是热爱和精心选取的结果。她用母性的直觉去领悟植物生命，在她看来，植物无孔不入，内心安静，不易觉察，却把顽强的生命力扩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要表现它们丰富多彩的色彩，和色彩斑斓的灵魂，不仅认知它们彩色的外表，而且认知它们色彩同在的生命力，是色彩的生命再现，是谜。生命如花，也是每一个身为母亲的艺术家的感觉吧。
       《四签名·外观与内观》，是四位女艺术家的艺术数学，是抽象和具象之间美妙的组合，是女性﹨花们互相发现，互相映照的艺术再现方式。也是她们希望的公益、时尚和社会参与诸种实践的女性主义行动。
      时至今日，人类追求平等的正义事业仍未完成，性别转型的过程曲折漫长。将女性囿于屈从地位的专制力量，来自传统和现代双向。前者认为女性屈从于男性是自然而然，他们从生物性别出发否定女性与男性平等的社会诉求。后者则为了全球消费文化，把女性驱逐到欲望消费行列，认为男性才是创造财富的主人。女性主义在拒斥双重压制的努力中，开辟了第三次浪潮。与第一次争取男女权力平等的诉求不同，也与第二次要求文化权力平等不同，第三次强调日常生活的策略，探求女性生命优势所在，试图突破人类自我认知的局限性，重新发现无处不在的生命意义和女性价值。这些意义与价值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在我们每一天的起居里，在我们忽略的关怀和爱意之间。廖家萍、申卉芪、喻高、詹禾们，通过她们各自的人生经验和优秀艺术悟性，以各具特色的艺术表达，参与并见证了当代中国女性主义与世界女性主义思潮的同步。
      正如美国当代著名女性主义学者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所说：想象生活在一个没有谁统治谁的世界里，那里男女并不一样或总是平等，但是那里相互尊重是基本的伦理，是男女相互关系的基础。想象生活在一个世界里，我们都可以是我们自己，一个和平和可能的世界。女权主义革命单独不能创建这样的世界，我们需要结束种族主义、阶级精英主义、帝国主义。但是女权主义将使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我实现的男人和女人，我们可以创建一个可爱的社会，生活在一起，实现我们自由和正义的梦想，生活在我们所有人都“生而平等”的真理之中。这就是女性主义对重建价值秩序的意义。它强调温情、自审、自我完善，通过自我改变来改变人所处的不理想的世界，通过男女之间不平等关系的改造，来改造世界上建立于男女不平等基础之上的其他一切不平等。
      祝福《四签名·外观与内观》的出版和展出，她们记录着中国的女性主义艺术，正在实践如上的美好想象，并将以美好的想象改变我们不尽人意的日常生活。
      世界将因此而美好。
        荒林于澳门大学
      2012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