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凡《白马与水兵之三》
于凡 1966年生于山东青岛,1988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获学士学位,199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获硕士学位。现为中央美术学院副教授,工作居住于北京。 雕塑,就是精神、能量和心等看不见的东西通过物化过程的现实存在。雕塑家面临的是将虚的东西转变成实在的三维体。所以,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必须放进去,否则只是把时间放进去,最后做出来的“马”与现实中的“马”没有多少区别。 ——于凡 采访者:艺 树(以下简称树) 受访者:于 凡(以下简称于) 树:于老师,您的作品有马、海军少年、刘胡兰等系列,这些诞生于不同艺术阶段的艺术,在您的艺术创作中呈现了怎样的脉络? 于:这个说来比较漫长,当初曾跟随过两位导师学雕塑,先是学了一些“苏派”纪念碑式的雕塑;后来又在曾竹韶教授那边读了两年,曾竹韶侧重于中国当下的雕塑,比较注重雕塑同中国传统元素的关系。所以,我带有两方面的教育背景。 毕业后的一段时间,对传统雕塑的爱好出现微弱的厌倦。1995年8月,同隋建国、展望组成三人工作小组,那段时间做了一些装置、行为艺术。1996年的时候,为宛平城抗战纪念馆做抗战纪念兵,我那时兼做了一些木雕等民间题材的民俗雕塑,这使得我在传统的雕塑上又找到了兴趣,发现这种传统元素可以表达当代人的生活。紧接着就做了一些反映当代生活的小型铸铜雕塑。在当时的雕塑界出现了找不到创作题材的危机,基本还是小情调类型的抒情雕塑风格。 回到我现在这种雕塑形式是在1999年到2000年之间,当时思考的是:具象雕塑如何当代化?当时想到的就是采用“汽车烤漆”的方法,创作一些玻璃钢的铸成雕塑。1999年的时候,玻璃钢这种雕塑也有一定的市场,后来就做了“马”系列的雕塑。马,属于比较传统的题材,中西方都有,也有香车宝马的意味,用“汽车烤漆”的方法做出的雕塑马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马那种高大威武、体态强壮、毛色厚重。于是,“马”就成了我艺术表达的“符号”,后来有很多人也做了类似的“汽车烤漆”的样式。 1999年之后讨论了很多关于“题材可以表达什么”之类的话题。也是因为一直处于雕塑教育的岗位,我对雕塑的发展脉络很清晰,对流派的兴起、发展等都有一个很好的理解,因此,在2003年的时候做了一年的现实主义雕塑,例如民工肖像等。 在过去的10年中,我也做了很多课题,节奏比较缓慢。后来做了 “再造”系列的作品,就是把以前经典的,如唐三彩,进行再创造。唐三彩的历史形态具有冥器的功能,尺寸比较小,我做的时候一般是看着照片,通过想象把它们做成雕塑,这里,题材变得不那么举足轻重。也有比较注重题材的作品,如刘胡兰……这些都是些童年的回忆。所以,在那一段时间里,创作了很多对过去生活回忆的雕塑作品,包括“海军”系列等,它们都与我成长的生活情感、经历息息相关。 这就是我基本的雕塑艺术的大概脉络,谈到雕塑的表述问题、对过去的回忆,还有对当代情境的处理等。 树:您在雕塑的创作方式上做了这么多的尝试,觉得贯穿这些不同题材、不同方式的主线是什么呢? 于:这可能源于我个人的审美取向,这种审美取向需要慢慢培养。我的尝试和探索可以称为是我学习的过程,例如“唐三彩”系列的创作过程,就带有很大学习的成分。 树:在这学习当中,您觉得最大的获益是什么? 于:通过“唐三彩”的创作我发现,中国传统雕塑的东西不仅仅是用来临摹的,它还需要再造形式,如我作品中的这种再创造的“唐三彩”形象,通过写生是很难达到这样的。包括后来的“马”系列也一样,看上去和真实中的马很像,其实两者相差很大。再后来,我还编造了其他题材的作品,如《W先生》和《L小姐》。 树:为什么会出现很多半裸体的人物形象? 于:这类带有一些反讽和幽默的手法,他们表现了当代一些年轻人的真实状态,奇装异服、男女中性化之类的。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艺术经历,代表我雕塑走过的路。 树:您刚才说,从中国的民间雕塑中借鉴了传统的其他元素,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中国的雕塑艺术是一个舶来品,希腊的雕塑艺术源远流长,我们谈到中国雕塑的脉络时,它很容易被归入工艺的范畴。 于:刚才谈到的唐三彩初始就是一个陪葬品,那时的雕塑并不是在雕塑概念的基础上创作出来的,这种理念同后来的雕塑艺术理念是不一样的。近年来,我更愿意将中国的雕塑看作器物,这种器物和陶瓷没有什么区别。 树:您觉得民间给了您哪些启发,具体表现在哪里? 于:民间的雕塑很难表达当代的题材,民俗的一些东西给了我很多启发,它可以体现生活,但是我创作民俗性雕塑的时间很短暂。后来发现,雕塑不仅仅可以表现民俗的,正如开场白所说的,它还可以表现当代生活。我最早做的雕塑就是一匹马,是一件创作的作品,浮雕式的奔跑的马,那时候十三四岁。还有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彩塑,灵感来源于那部戏曲电影《七品芝麻官》,但是没有留存到现在。好多东西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树:您对马有特别的情结? 于:也是莫名其妙的,我是属马的。我脑海中有“马”,对现实当中的马并不是多么喜欢。我工作室的院子里曾经养了一年的马,后来感觉它特别可怜,就送马场了。我作品中的“马”和现实中的马区别还是挺大的。 树:您的雕塑趋向于具象的风格,不写实,具有一种诗意的表达。 于:最早的雕塑是宗教的,但是雕塑对宗教而言只是它的题材之一。今天不必去教堂做一些宗教的塑像,起码没有之前那么需求了。那么今天,我们怎么来表达雕塑的品质?关键要找到雕塑的根本的东西——神采——灵性的神采。这东西,不管当代还是传统,都应该具有这种品质。 很多专家鉴定雕塑的真伪,首先是对雕塑神采的观察。有些艺术家太着急做出的作品,一般不会有多少神采。雕塑,就是精神、能量和心等看不见的东西通过物化过程的现实存在。雕塑家面临的是将虚的东西转变成实在的三维体。所以,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必须放进去,否则只是把时间放进去,最后做出来的“马”与现实中的“马”没有多少区别。就像古人所说的“胸有成竹”,画山水,胸中有山水,这也就是东方艺术一个重要的思想,它不是从写生中来,而是先入了心,再从心中出来,这是一种心象。 树:刚才说到从虚到实处理的过程,那么您对材料的表达有什么特别之处? 于:其实,对雕塑处理的过程很漫长,但不代表复杂,不断寻找协调的方式。我心中的马,现实中的马以及你看到的马,在心和现实之间必须找到协调的方式,一个合适的表达的方式。 树:作为创作的主体,您的这种过程对外人来说很难意会,是怎么协调把握的? 于:这过程挺难的,一波三折,可能一些表达方式昙花一现,就像修行,你要不断地找。我的脑子中不存在要表达的一个具体的创作技巧,或可以去寻找一个风格,这些都没有,就是要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自然的、和谐的状态。 树:这种和谐涉及到很多层面,包括创作者在创作中与材料的对话,同时还同时代有着紧密的关系。 于:对。以前我作品的形象很多都是站着的,现在有蹲着的,有重量感。动和静,阴和柔,各方面达到比较稳定的、和谐的状态。 树:三维结构是雕塑的特点,它可以将观众融入到它所营造的情境中,其他艺术形式是很难实现的。那么,雕塑自身的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关系是什么? 于:雕塑是从脑海中来的,它是心的物化,就像同一些人谈话,那种场合很祥和,雕塑也可以改变周围的氛围,影响到环境,这是它的空间特点。 树:一些人的作品受到市场的追捧,是不是说明他们的作品就反映了这个时代? 于:这个时代是人造出来的,我们说的一些潮流艺术家,或者大艺术家,不是个人能力所为,有国家、美术馆、画廊等支持,大家共同制造了一个“局”,艺术家只是“局”中人的扮演者和演绎者。我们说的时代潮流,其实是整个时代造就的。 树:也因此,一些成功的艺术家受到很多艺术学子的崇拜。 于:我希望我们的学生崇拜艺术,而不是崇拜成功。要实现这个需要经历很多。 很多艺术家做艺术都是从叛逆开始的,国外很多艺术家也一样,别人成功了我偏要另辟蹊径。但是我们国内很多人就是,谁成功就跟随谁走。我们不能把艺术当作宗教来信仰,艺术太泛太广了,最根本的是要在心里面找到艺术,只是,需要每个人去寻找一种理性的信仰方式。 树:您的作品流露出一种内敛的、克制的静态的感觉,而不像其他的一些雕塑带有很多侵略性的因素。您的作品现在的这种风格要一直延续下去吗? 于:这种内敛的状态是有的,因为我知道什么叫厉害。并不是说,做得很怪,做得夺人眼球就了不起,它不一定厉害。到底什么是厉害,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做到的了。 我觉得我会一直往前走。人不存在什么改变,人都是在不断进步的,彻底改变是不可能,否则就如同将之前形成的东西都推翻了,我的“马”在动态上的改变我认为恰是在进步。 树:创作过程中有没有遇到懊恼的时候? 于:有很多。 树:有过当场砸掉它们吗? 于:有。不过,这些都是艺术创作的一个个宝贵的过程,正如之前说的,都是一种进步。 树:您对艺术一直保持一个姿态——不断地学习。 于:艺术家是一个传达者,他们需要不断寻找每一种可能的表达方式。 树:作为观众,您回头欣赏自己的作品时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于:过些年,会有很多新鲜的感觉,当时不会有很多。 树:童年像基调一样反映在您的作品中,童年的记忆和后天成长的经验有怎样的差异? 于:童年会表现出很多感性的东西,当年没有意识到,成年后回顾的时候会意识到一些不同的变化,成长的经验也会融合在这种意识中。 树:家庭对你的雕塑创作有什么影响? 于:其实每个人的发展都是一个整体。小孩,有时候让你分神,有时候又会给你很多积极的支持。在之前的作品中也有创作过这类雕塑,如穿泳装或者背着书包上学的形象。这些家庭的元素,无形中成为了艺术创作的源泉,其实,心里面还是享受到了,一段一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