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戈晔对话前言:
不仅仅是她的绘画,我同样从她的文字中辨认出了,那深居于她的性别之中的忧郁、敏感与多思。但这仅仅是她在面对这个世界时获得的一个支点,当她说出,“艺术是我们透过现象,在本质中与事物的再一次相遇与相认”时,我知道,她所发言的对象,要远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广阔。
泉子:杭州是你的第二故乡,我知道青春中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是在杭州度过的,想听你谈谈,你个人的杭州,如果可以更进一步,请谈谈你个人的南山路8号。
李戈晔:杭州是我真正开始独立生活的地方,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我的故乡---苏州,其实少年时期很早就盼望能够离开家去别的城市独立生活,(可能是青春期孩子的共同理想),后来终于考上中国美术学院,到了杭州开始住校。在杭州第一次感到自由,但是也是第一次感到孤独和迷茫,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杭州的四年是我一生中很重要的时期,是我的成长期,(19岁——23岁),这四年似乎一直都过得很平静很缓慢,让我有很多的时间思考,一度讨厌这种平静,一度厌倦画画,但当慢慢成长后自信开始回来,开始明白什么是自己需要的,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慢慢找到真正的自己。
当我离校的时候,南山路8号成为一个工地开始搬迁,首先是植物,看着那些熟悉的植物被连根拔起,装上卡车运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突然被人从心里拿走了东西。我当时拍了很多照片来记录这种变化,照片里学校是空空的,操场上没有人,通往教室的小路上也没有人,草地上留下许多的大坑,那些还没来得及搬走的大树孤零零的站在原地,那么无奈。没有人愿意学校的搬迁,但是一切还是在无奈中被推倒了,我的南山路8号不存在了,连同周围的街道都变了,早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感觉和味道,回忆好像找不到位置,变得不知所踪,剩下的只有西湖还在原来的地方静静的躺着,散发着和以往相同的潮湿气息。
我的童年似乎很长,我的青春期似乎还没有完全过去,我的困惑似乎一直都伴随左右。童年的天真和敏感慢慢褪去,成长的代价是麻木,每天过得匆匆忙忙,来不及思考。我们是否真的失去了童年的天真和敏感,还是世俗的生活剥夺了我们鲜活的触角?
泉子:你画面中的许多人物的眼睛是隐藏的,而在这些被省略的部位我看见了你心底的茫然。
李戈晔:在画游泳系列之前我尝试过很多不同的题材,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题材来表现内心的感受。我一直认为只有那些和心灵没有距离的作品才是好作品。所以我尝试画心中的茫然,画心中的无奈,画那些曾经停留在心里的瞬间。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茫然,只是有时被人发现,有时自己发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说出来,而我要做的是——画出来。
艺术之于我们最大的馈赠,可能是作为我们的心灵保持,或者重新获得敏锐的一种方式。或者说,艺术是我们透过现象,在本质中与事物的再一次相遇与相认,并使石头现出石头的质感,树叶出现树叶的肌理。
泉子:你近年创作的一组游泳的形体,她(他)们使我想起我们生命最初的居所—子宫,或者说是生命最初的一种状态。另外,曾有解梦者说,当一个人在梦境中游泳,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我想听听你这一系列创作的想法。
李戈晔:我很喜欢水,水是种奇特的物质,它是柔软的,当用手抚摩它的时候,水的温柔让人心碎,但它一旦咆哮起来可以毁灭一切。它没有形状,可以把它放入任何形状的容器里,虽然没有形状却最有个性,可以适合各种环境,可以最温柔也会最残暴,握在手里会流走,沉浸其中会被它左右。在水里我会有种飘的感觉,身体变轻了,似乎可以自由飞翔。我喜欢这种感觉。
泉子:在《回望》这幅作品中,女孩的形体非常奇特,她似乎始终处于一种漂浮、失重的状态中,甚至让我看到了那将她裹挟的空气。
李戈晔:《回望》是一个影子似的游戏,鲜活的面孔和身体在空中定格,拼贴上去的老照片反映着过去的岁月的瞬间,多少年过去后青春会变成回忆,但新的轮回又重新开始。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老照片,发现很多熟悉的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些面孔在照片里活得依然的美丽,在现实中我会遇见相象的面孔,不知是轮回还是重生?于是想把她们并置在一起,让过去与现在的瞬间同时定格,让过去的她们和现在的她们在时间的长河里互相凝望。
泉子:我注意到最近你画面中色彩亮度在减弱,它在预示,还是在见证你对生活最新的认知?
李戈晔:有一段时间我把画面处理得很轻很淡,想画使画面尽量单纯化,最近一段时间画面开始阴郁起来,想在灰调子里找变化,可能是心情变了,地点变了,北京的灰色给了我启发。
泉子:相对于文学,五四新文化运动在绘画这一侧造成的割裂感或许要缓和得多,中国画家们从自身的传统中获得滋养从来没有间断过。作为一个青年画家,你如何看待中国艺术百年来的现代性实践?
李戈晔:绘画和文学从来是互相影响的,绘画的根源还是文学,如果文化产生了裂痕,那么绘画也难逃一劫。五四后的绘画不是进步而是退步了。文革时期的绘画不是艺术品是宣传品,(当然那个时期的绘画也有一定的艺术性)当我们在85新潮的冲击下醒悟过来时,绘画已经产生了相当大的裂痕,我是在这裂痕后成长起来的,我发现自己对传统的认识和对现代的认识同样的一知半解。当然我们现在能够通过读古书临古画来弥补这种割裂,但是文化上的断层不是说临了古画读了古书就可以延续上的。最近读到张爱玲写的《对现代中文的小意见》,足可见当时文人对中文的造诣和对西方文化的理解。这种理解不是读些古书念念英文就能了解的,文化是传承的,绘画艺术也是如此,对传统绘画画的理解不仅仅是技术上的,这几年中国绘画的中心又开始回归传统,说明我们对传统的理解和认识还不够,还需要更好的深入研究。
泉子:你是怎样在艺术独特性的探索与一种普遍的情感表达平衡与取舍?有人说,我们应该绕过我们面前大山,以找到一种表达的捷径。面对层层叠叠的大山,我们真的能找到这样的捷径吗?
李戈晔: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就像树叶没有一片是相同的一样。如果找到真正的自己并如实的表现出来,那么独特性就自然呈现出来。人的情感都有互通的一面,不怕找不到能够互相理解的观众,只怕表达不出来或是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