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请朋友静远把今年画的色彩翻拍了一遍。不少,有270多幅。拍画的过程让我心潮起伏,我的日常生活就在眼前,从一件作品转移到另一件作品,从树林过渡到远山,我的视线也在扩大,从安静的花瓶移动到大步流星的人群……那些画面上的细节和色彩的质感,完完全全写下了我画画的本意。冷静地思考一下,我是否漫无目标?那倒不是,我是否到达了目的?应该远远没有,就像一个人在旅途之中,抵达每一个目的地可能也只是暂时的。
2
在三联书店买到几本闲书,空时翻翻。隈研吾的《我所在的地方》有一段写他儿时搭积木:“我从两岁就开始在那个落得满是灰泥的榻榻米上玩积木了…… 我至今为止都觉得那些小木块纷纷散落的状态是一种理想的空间……”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积木搭得不好的时候,可以马上重新来过。搭积木是他的基础教育。对隈研吾产生强烈的好奇是那天在北京长城脚下公社与他的建筑作品的邂逅,那就是他成功的积木之一。我回头找了找,我的美育基础是什么?无法确认。搭积木的故事很短,文中的深意,就像一汪清水自然柔和地汇进了我心泉。
3
有幅初秋就完成的画,是我有想画人物初期的作品。画面感觉远远不是我想要的效果,于是就搁一边不想看。昨天大家都说好,我也将信将疑。静远说了句话有道理: “凡是你在绘画过程中有过纠结的,基本都是好作品,”我信。
画静物
1
边画边读大师们的作品,对于大多数有研究意识的画家来说极其重要。静物画到一定的程度,就希望有点突破,是必然的。就像作家也读前辈的名著一样,阅读会擦亮你的眼睛。我天天在网上pinteres和画册里追着看大师们的作品。
欣赏澳大利亚艺术家安德鲁•克鲁克斯的版画,它让我记起,我是从学木板版画开始学习创作的。他的静物十分典雅,朴素,画面里每一件物品摆放得犹如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的思路清晰。他那种俯视角度的静物,我基本上没有尝试过,试着画画。
我佩服英国女画家玛丽费登,她在画静物的同时也画窗外的城堡、风景、人物,佩服她画面完美的平衡组合能力,她的画有种静谧感,能感觉她作画时的平静,所以她能活到96岁。我理解当代英国艺术受培根影响总离不开梦呓和诡诞,如此美的色彩以及朴素的风格不多见。马蒂斯和布拉克常被誉为影响过许多艺术家,玛丽费登成熟的风格植根于欧洲传统。她曾教过戴维霍克尼,英国人认为她应该得到更多的认可,因为戴维霍克尼作品明显有玛丽费登的影响。
2
咔嚓、咔嚓......对着插紫薇果摘枝的花瓶按下几百张照片,换角度以及不同器皿,谁知道那张能挑动我灵感的神经呢。午后没睡觉,只想完成昨天想画的三联画,画了紫薇花瓶,白色的椅子垫呈现的主色调挺耀眼,背景的蓝色再灰一点会更好。
3
朝暮一花瓶,斗清不斗奢
和朋友鸥鹭一起隔空插花,她在望京我在石景山……
花器: 多年前,在斯德哥尔摩跳蚤市场淘来的瓶子。
想起阿若说:会为一个漂亮的瓶子,买一瓶不知名的饮料。我也会为一个新颖的包装买一件无用的物件。都是爱美的人。
喜欢植田正治的摄影,那感觉钻进了身体的某处似的,灵感犹如细小的虫子,挠心地痒痒。
You have voluntarily to examine it, not condemn it, not say this is right or this is wrong, but look. And when you do look in that way, you will find that you look with eyes which are full of affection - not with condemnation, not with judgment, but with care. You look at yourself with care and therefore you look at yourself with immense affection. And it is only when there is great affection and love, that you see the total existence of life.
On Conflict, Madras, 1965
你必须自愿自发地审视自己的生活,不谴责它,也不说这是对那是错,而只是去看。当你确实以这样的方式去看时,你就会发现你是用充满慈悲的双眼在看——没有谴责,没有评判,而是洋溢着关怀。你是带着关怀进而带着无限的慈悲去看自己的——而只有怀着伟大的慈悲与爱时,你才能洞察生命的整个存在。
《终结生命中的冲突》,马德拉斯,1965年
画风景
1
风穿过旷野,那是时间留下的声音。
我站在山边,没有挪步,树影摇曳山色变幻。我站在山边,没有挪步,太阳随着微风掠过。
2014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太阳无力地挂在天上,好冷!昨夜凌厉的北风卷走了最后的黄叶,银杏树赤身裸体。一只喜鹊落在树杈之间,孤独寂寥。我的心思还停留在深秋,停在最后的黄叶之间。
2
碗口粗的小树刚包上了草绳,刷了新鲜的白灰,瞬间就抓住了我的视线。它们特别像谁做的装置艺术作品或雕塑。
两年前的深秋,我画过刚种下的这批法国梧桐,树杆只有我胳膊那样粗,没有枝丫没有树叶,好似一根根枯竹竿一样孤零零立在空地里。印象深刻的是,我们的英国朋友大为,看到这幅画时竟倒吸一口气感叹到:“Wow, amazing, but also very sad .”
这个秋天,我坐在副驾驶的席上,每回从高架桥上观看小树林,我发现一片有大叶子树郁郁葱葱的景象,早已心怀急切,想去探个究竟。
抬眼顺势往上仰望,梧桐真有了成林的气候,笔直笔直地树梢上大片的叶子直径大大超出树杆的宽度,遮蔽了周围的蓝天。
夏天在巴黎蓬皮杜看到Martial Raysse一幅的树林的作品时,我眼前浮现的全是这片树林,我太熟悉的它们,睁眼闭眼都有它们的影像。我在Martial Raysse的那幅画前站的时间最久。Martial Raysse的作品题材如此平凡,除了树叶还是树叶,既单纯又浑厚,层层叠叠的树叶之上是犹如洞口一样的天空,算是这件作品的过人之处,除此,深邃的绿叶就像一堵温暖的墙怀抱着我,也十分像重复出现在我梦里的情形。他的画面表面上十分宁静,可在他的宁静中蕴含着生命蓬勃的火焰。我忽然觉着宽慰,游走无数国度,访问许多博物馆与大师们的作品照了面。觉着自己的路没有走偏,不必去理会什么题材更宏大,什么对象值得不值得表现。这类温暖、朴素而平实的作品,许多大师也常常会去关注。
看,灰色调的光是怎样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照进树林,深秋的风又是怎样扮演着激情的魔王掌控住人们的感官 ,十月天空的将逐渐扩大,树叶也将落得精光......此刻树冠看起来依然宏大,这种阴晴恍惚的午后,令人透不过气的冷色调占据了深秋。走进树林就勾起动笔的欲望,嗯,整个夏天满世界游荡,秋天到,该抖擞精神,从遥远的虚幻中一点一点地回到现实。
昨天,在勃拉克书里读到这么一短话:“与大自然的接触,造就了一幅幅的画。绘画是冥想,是思考,因为画是画在脑海里的。你必须反刍,必须回归,绘画是一种还原。”现在想来,当初停下来反刍是必要的。
3
看到这个英文句子,As Perceived by the Eye 由眼睛去感知,碰到触点,想到我3月写的一段文:
下午,难得的蓝天白云好天气,开车进门头沟寻桃花。先把熟知的景点都扫荡一遍,开车接着走……不经意间闯进一片白花林。好香!我大口大口地做深呼吸,蜜一样香气儿沁进心脾,感觉真爽!压抑了整个冬天的身体和灵魂,在那一刻慢慢地舒展开来……
“白色桃花这么香啊?!”我有些疑惑自语道。
“是香杏儿,桃花哪有这样的浓烈的香味儿。”正在浇水的妹妹答话,女孩在花深处,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见飘落的花瓣在树底下的小汪洋中打转。
“杏花儿是洁白的……前面还有一大片……欢迎参观,记着夏天来采摘香杏哦……”姑娘及时地做广告。
我是桃花、杏花、梅花、梨花分不大清那种人,只有重瓣的碧桃,我一眼就能认定。
“啊……”我应声。
我得细细辨认,白花,花萼深紫绿;萼片花瓣圆形至倒卵形、五个单瓣全白色几乎不带红色、圆卵形与梅花相仿。记得,不久前听蒋勋细说大观园时说:“梨花是春天开放的果树花里,唯一不带任何一点红色的……”想搞清楚桃花、杏花、梅花、梨花……
昨天一场雨后,耀眼的阳光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黝黑粗壮的枝干,衬着白茫茫细碎洁白的花儿,低头、抬头、向左向右,视线触及之处,即耀眼又朦胧,让人飘飘然坠入物我两忘的境地。
追着花朵、花枝、走啊拍啊……等等…… 这边看着那边好,这枝更比那枝俏,追吧,这些年拍过得桃花有多少?!拍吧!你似乎永远不可能捕捉到最完美的图像。这种虚幻奇妙之感与画画的情形十分相似,你也总懊恼前一笔画得不够精准,期盼着下一笔应该会更好,可是你永远捕捉不到最满意的瞬间,总在画,在追……怀着希望……
北京的桃花最繁茂、强烈、最动人。记得十年前我们全家搬到北京是夏天,那个夏天恐怕是我一生中最炎热的,不提吧!......接着是长长的冬天,印象深刻!已经初春四月了还裹着冬衣,难熬……忽然,一夜之间,发现窗外的小树上全就缀满了粉色的花,哦!是桃花,继而发现开车路经的各种路边,随处都能见一片片的桃花。看傻啦!在我的家乡,一年四季花儿如期开放,树叶也从不会落得精光,一夜花儿爆开的春天,我记忆中没有,深深地震动我。之后,春天出门寻花再画花,似乎几经成为每一年春天最急切想做的事。
洁白的杏花用淡墨画最合适,于是,灰灰淡淡的墨染的花儿,几天就出来十几幅 ,我统称它们为《花树》发在网上。友人看到了我的新作,发来几张满树的白花的图片,
“漂亮,完全像我最近画的画。” 我说
“……所以发给你”
“花树好大,是海棠?”
“日本樱花。”
我画的是初春门头沟里的杏花。
“最喜欢北方的二种花,杏花梨花。不闹腾,落落大方。梨花沉稳杏花阳光。”友人表达得简洁但极富情感。
“这俩种花都洁白、纯净。我也喜欢。”
“……我这儿国家美院旧址有二株梨树三株核桃,看花拾果非常好。”
“你画的花属于花开不败的……”嗯,那是画上的花儿。
“发现越冷的地方花开得越烈……”我说
“跟怂人发火一个道理,憋急了。”
“南方的花是慢慢开慢慢谢……”
“不过花有大小年,今年挪威不旺。”
“今年门头沟梨花杏花都特旺。”
“以后画不出画有理了:憋呢……”
“哈哈,先憋急了再说。”
……
画四季的循环,是无意间形成的,现在发现这样的生活充实, 无论怎样勤快,你几乎不可能跟得上季节变化的脚步, 只要肯动脑细观看,As Perceived by the Eye 由眼睛去感知,你身边充足不虚,可以做到事情多得了不得。时间是以秒计算,画画是情感的付出,俩者无法抗衡……
碧桃、玉兰、丁香、榆叶梅一轮又一轮开过,我对自己的确定、否定、一天又一天同时出现:“自我探索并不是将自我从世界中孤立出来的病态表现,世上所有的人都和我们一样陷在类似的日常问题中,因此探索自我丝毫不会使我们变得神经质,因为个人与人类本来就是同一回事,我按照自我的模式创造了这个世界,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因此,不要让自己迷失在这局部及整体的争论中。”克里希那穆提这样思索…… 我在自己的思索中工作,在自己的艺术中成长。
4
今年春天画丁香花,忽然间有了新体验,细细碎碎的小花,第一次感觉是住进了我的身体里,它们随时能为我呼之欲出,并且呈现得不错。霍克尼也描绘过这种感觉:“once my hand has drawn something my eye has observed, I know it by heart, and I can draw it again without a model. ”一旦我的手画的东西是我的眼睛所观察到的,我知道它发自内心,我可以不需要模特儿把它再次画出来。
曾读到过董其昌、陈传席关于黄公望画里是否写真山水的争论, 董读了《画山水诀》:“皮袋中置描笔在内,或于好景处,见树有怪异,便当模写记之,分外有发生之意。登楼望空阔处气韵,看云采,即是山头景物。李成、郭熙皆用此法。郭熙画石如云,古人云“天开图画”者是也”认为子久(黄公望)重视写真山水。陈则质疑,他说:子久(黄公望)很少以真山真水作模特,他四处游走时时将山水融于胸中,重新铸造,画的大多是胸中山水,并非山水写真派。由此得出结论,无论古今中外艺术家要出好作品,必须重视观察。
画人物
开始有了想画人物的想法,就当一个计划去实行,让它深化,让它随我的画笔步步前行。走进新的想法,犹如走出家门,将有一片绝妙广阔的空间让我去探索。
喜欢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由来已久。
多年前,我与法国姑娘卡罗琳、苏、德国大个子安莉、吉吉、我们称得上是闺蜜。周末我们经常相约去大理洋人街耍。现在想想大理什么最吸引人。清新的空气?空气中带地方特色的氛围?还是当地人慢悠悠的生活节奏和人文景观?以上几点大概都有吧!去洋人街我们主要活动就是泡吧,慢慢地喝茶、吃饭、听音乐、聊天看书或发呆……那个时候,大理已经有不少外国人利用网络在做生意,国际信息和本土生活混搭的洋人街也是个小小国际风云场。坐旁边梳金色马尾辫的洋帅哥,打电话总是在说“Male雄性…… female雌性”,原来这家伙做蜥蜴、蛇、昆虫这类非常态宠物生意;咖啡飘香的马利咖啡是当地人妹子和法国大叔合开的;加德满都首饰是香港人的店铺……古城洋人街原名“护国路”,意为民国初云南人民反对袁世凯称帝,起兵护国而得名。
我是不喜欢参与“麻将”“锄大地”游戏的,宁愿把目光放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推车小车叫卖的当地人经过,买鸡丝凉米线、葛根、酸腌菜甜萝卜、大理腌梅子甜的、咸的、辣味的;背着大旅行袋的背包客、三五个孩子环绕在一对夫妇跟前的是洋人经过;响着马铃铛、拉骡子摔着古铜色胳膊经过的,必定是去街尽头赶骡马市场彝族大哥;眼前的人物不断运动、变化,选个幽静的角落里就这么一坐,可以观察一个下午,极妙了也放松极了。
……
后来,观察的视点随我移到了柏林,97年我在柏林编著《设计与蒙太奇—德国著名海报设计师齐墨尔曼》,合作者是Diana是齐墨尔曼的女儿,她从中学时代就开始学中文。《设计与蒙太奇》是本个人的海报设计作品集,编辑这本书的初衷:一是通过齐默尔曼的个人经历,了解德国的个人设计工作室(那个时期在国内设计师还没有个人工作室),二是想了解德国的平面设计的发展。另外,一个人在德国也可以有点与自己本专业的事做做。有意思的是,我们大部分的工作是在咖啡馆完成的。白天D上班我整理稿子,中午后去看博物馆, 4、5点我们选一个咖啡厅见面,等D下班我们就在那里开始工作。每天等Diana时间是我不可控的,幸好,有相机陪伴,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就成了我消遣的方式。身在他乡有语言、文化和地域的差异,许多德国人的生活细节;行为举止特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都是从观察得来的。
再后来的观察地,就是北京—我如今生活的城市。随身带相机是我多年的习惯,我也极喜欢逛街,三里屯、西单、王府井,依旧是找个街角或者咖啡亭看热闹,三里屯时尚;西单、王府井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群,看不完也拍不完。
如今,发现自己是生活的热情观察者。有时除了看三里屯、王府井来来往往的人外,也会看网上的“Street Snap”街拍,匆匆来往的人群,每一个个体从穿着打扮、精神面貌到体态步伐都有这个时代的明显特征,想把观察变成作品做个表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