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忆龙的摄影秩序性很强,她用冷静的镜头拍摄生活。遵循着“在路上”的摄影传统,细节丰富的照片中留下时间的烙印,是当代生活中人们都能够理解的日常。她的照片几乎都是描绘性的,似乎被排除了感情色彩,是对生活中极为普通一面的揭示。但这种表情的漠然背后总有一丝荒诞的对峙,尤其当她把三张照片并置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奇特秩序性显现出的荒诞意味就像笑声一样突然迸发出来。
如同美国著名的“新纪实”摄影前辈李•弗里德兰德所拍摄的日常生活,那些熟悉的对象让人一眼就识别出来,但每张照片却像是一个谜语一样引诱着观众。蔡忆龙将看似随意的元素神奇的组合在一起,仿佛依据自然的秩序呈现在观众面前,但如果把其中的某一部分去掉,整个画面的结构也就荡然无存了。秩序感和形式感是蔡忆龙摄影中让人印象深刻的特征,这让人联想起西方早期现代主义摄影的诸多特征。但不同的是,她倾向于直接的描述而不仅仅是为了形式而形式。她用结构的形式感框定时间的表面,其目的似乎是在表明适当的距离感以方便描述。在大部分作品中,我们注意到类似于小津安二郎似的平稳镜头:不管是货物整齐排列的橱窗,小镇的客厅、杂货店的柜台,一排站在墙根的白菜,还是某个小店模特与路人的偶遇、人们各行其是的海滩,一双旁观的、安静的眼睛在注视着一切。她在发现生活,在凝视生活。这种东方式的注视的漠然事实上还蕴含着某种隐秘的温情。我们会觉得拍摄对象往往呈现出一种脱离其自身属性的倾向:作为物的对象,不管是一对垃圾桶、一堆箩筐、一只旧手套,还是一团电线、被遗弃的塑料模特,都呈现出一种拟人化的效果;而拍摄对象中的人,有的是巨大的建筑侧面阴影下乘凉的人,有的是戏台下走动的游客,有的是路人甲,那些沉浸在各自世界中的人又好像被环境所消融,成为与其他物品平等的东西,渺小了许多。在他们身上,作为观众的我们则好像在遥远的地方又发现了自己,那些物的命运似乎与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起来。这种带入感是电影发明以来在我们身上表达出来的最为根深蒂固的“习惯”,摄影师的成功之处便是在于将这种“习惯”延伸到她所拍摄的照片上,尤其当这些对象以极为客观与直接的方式被“记录”出来的时候。
那么,这与我们命运息息相关的东西是什么呢?通过秩序性中蕴含的意义矛盾,我们在这些照片中感觉到了荒诞,某种难以沟通或者根本性的不协调感屡屡从那细节无比真实、熟悉的环境中刺出。尤其是当摄影师有意将三张不同的照片并置起来,单张照片的形式感更加剧这种荒诞感。我们似乎正要翘动我们的嘴角笑起来,但旋即又感受到了身处荒诞之中的困境。还好,蔡忆龙偷偷在这荒诞之中注入了某种温情和轻松的东西,让我们这些观众不至于觉得过于沉重。
李笑男
中央美术学院博士
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
2017年9月19日于望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