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川
风景绘画自古以来都是艺术家偏爱的创作题材,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美术史传统中,都贯穿着这个主题,从乔托、波提切利到达芬奇的不朽作品中,风景伴随着人物,一方面增加了画面的透视,另一方面烘托出人物的神性。文艺复兴以后,更多的艺术家直接描绘自然界的各种风景,从透纳变幻莫测的大海到柯罗优雅如诗歌般的低吟,从感性的日出印象到乌鸦低飞火焰般的麦田,从基弗尔直接粘贴的泥土与稻草,到霍克尼的iPhone上绘制的斑斓树林,风景绘画不仅印证着每个时代艺术家的观察,也反映出艺术家对传统审美的突破和新的图式建构。
传统中国绘画中,风景绘画已成为宋元以来主要的表现题材,不管是溪山行旅图还是富春山居图,这些普通大众都耳熟能详的范式,影响着若干后世艺术家构图的学习法则,更成为文人士大夫寄情于山水,托物明志的重要精神指向,从范宽、李成、关仝,到倪瓒,董其昌,对他们来说,画哪里的山水并不是最重要的,在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前提下,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笔法中既如何巧妙地传承了哪些历史名家,又让观者能分辨出个人的风格创新。
清末民初,西风渐进,大量的青年涌入西方以及日本,向这些用枪炮打开国门的列强学习。军事,武力背后一定是经济的支撑,而文化和艺术同样是综合实力的另一方面的反映,在这样的现实下,从洋务运动到白话文改革,从新文化运动到辛亥革命,救亡图存,动荡的年代,伴随精英阶层的痛定思痛,对政治制度、经济模式、文化教育的全面学习与实践,可以说这一百多年来中国一直在这样的状态中摇晃,建国以后,西洋绘画全面进入各大专业美院,到今天的格局,这一阵痛依然没有真正地恢复过来,而传统中国画从幼儿简笔画到各地方的老年大学全面开花,宋元以来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寄托也俨然被人世的香火熏染,残留的更多是形式的躯壳,而灵魂精神好像已经休眠,无法找到唤醒的方法,失落的不只是风景而是文化自信。
当互联网以及新兴数字媒体的传播让海量的信息涌入到人的眼睛,世界似乎扁平化了,个人隐私随着云数据被悄然编码理性地记录在案,技术显得无比的公平,但老佛爷百货里如哄抢白菜般奢侈品的大妈,无数的海外代购暴露出真正当代中国的本色——文化的贫瘠。
如何重建文化的自信而最后达到文化的输出,还需要走漫长的路,尹涛无疑是走在这条路上的探路者之一,作为曾经在四川美术学院系统学习过的习艺者,对西方艺术系统的知识超过对中国传统艺术的了解,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数人共同的美术史背景,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在大学毕业以后,他一直在高校任教,酷爱旅行,多年来用画笔和相机记录着人生中经历的风景,工作之余,闲云野鹤一样浸泡在都市郊外工作室,依然偏爱文学、音乐,电影,足球运动以及啤酒,用画笔保持着和这个世界的距离。每次去成都,我都会去他工作室小坐,一起品茗、闲聊,多年来也得以观察到他在绘画上的探索,从印象派到野兽派的色彩影响,到表现主义情绪化的泼洒,以及受益于早年版画的学习,画面中对痕迹美感的把握,从飞禽到人体都做了深入的尝试,我更偏爱他近期的风景,大面积的平涂色域,主观的色块组合能让人听到跳跃的音符,敏感情绪性的笔触又犹如诗歌般的意向;散落在画面里各种坐禅、冥想以及对话的修行人,另一些陶俑般造型的若有所思者,游荡在山水、树木之间,有强烈的历史苍桑感以及对时间的追问。
在中国高速发展的今天,人们一方面沉浸在跃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自豪感中,另一方面也生活在不断高涨的PM2.0的环境中;一方面津津乐道豪宅、豪车,另一方面每天忧心忡忡食品的安全,同时身不由己的被飞速发展的车轮裹挟着前进,隔岸观火般的谈论欧洲经济的衰落又毫不犹豫地消费着他们的奢侈品牌。在这样的现实下,我想不少思考者都会追问该如何寻找合理的答案,去寻求解决的方法,同样尹涛用自己的绘画在回答这样的困境,用自己的作品重申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的和谐之道。一如他真实的内心其实是一个平和、友善的人,2014年他的个展用了“忧伤的风景”这个名字,我想那时的忧更多是担忧,伤也许是感伤,但我觉得他用传统古典式的风景,以及脱离日常人间香火的光头、宽袍的修行人的形象,更想提醒我们那些已经失落在日常的生活之外的风景,才是我们的理想之国。
从对身体的欲望追问到寻找精神的家园,尹涛用他的作品延续了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的思考,也标本式的截取了未来对今天艺术家作品的考古现场,因此,我相信尹涛的作品会唤起人们对这个时代的复杂情感,同样也是经得起时间冲刷的,期待他未来更多的力作。
2017年2月
【李川 四川美术学院新媒体艺术系主任,重庆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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