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开凡俗的泥封,
我与我们相逢——
我们有金、木、水、火、土,
我们有色、受、想、识、行。
我们剪出生命的真我自在,
我们沟通灵魂的瞬间永恒。
去远了——
依然的姿态,
再见的形容。”
——吕胜中,《小红人的故事》(节选)
中国著名艺术家,中国实验艺术先行者与领军人物,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实验艺术学院首任院长吕胜中先生于2022年10月26日因病逝世,享年70岁。
在此,艺讯网诚邀吕胜中先生昔日的同事、好友与学生,希望借文字与充满情感的回忆,共同追思刚刚离开我们的吕胜中老师。
悼老吕
徐冰
——
2022年10月26日
老友胜中就这样走了,真希望这不是真的。自然的轮回就是这样,一个再有智慧的头脑,一个积累了这么多知识和经验的人,一个感受力极强、言谈话语透着诙谐的人,停止了呼吸,一切就都带走了,从此不会再增加任何内容。而有生长性的部分,要靠后人去慢慢体会他在世时做的事情的价值。
几天前从陈文骥、马晓光那得知,老吕哮喘病犯了,在ICU抢救。这以后每天的消息只能从他儿子吕小回处得知。他也见不到老爸,进去就与家人、友人再无法对话,每天用微信向大夫了解病情。22日说:“气管已经松弛了,肺阻力已降低,整体状况比之前好一些……”23日:“大夫感觉各项数值挺好,明后天准备撤ECMO了……”昨晚突然说:“老吕情况不太好,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什么!不是有好转吗!只能祈祷他好起来。整夜似睡非睡,早上得知他前一天下午四点半左右走了。不能相信啊!他一直是生龙活虎的呀!
这是真的,这个生动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不管是他谈见解、发脾气、善意待人、争强好胜还是怎样……。他真的走了还是很想他。
我和老吕是文革后央美较早一拨的硕士研究生。当时在同学中交流最多的有老吕和老尹(吉男),没日没夜地谈论些不着边的事。我们之间成了密度和浓度极高的,在思维与智商上相互倾泻的对话者,这种交流回想起来,真是一种享受。我说:“我插队时在山里刻写钢板,做油印刊物,我能把颜色套的准确无比”。他马上来一句:“我在部队放电影,放映前放自己做的幻灯片,我有办法让放光芒闪动起来。”
我说:“我开始做《天书》了。”他就说:“我每天去拍你刻字,你就成了我项目的演员。”我那时给一些朋友刻木章,他儿子吕晓辉那时才几岁,他要我为爱子刻一方。我把吕字上边的“口”折叠下来,正好就成了一个“回”字,从此晓辉就有了“小回”这个名字。他看我挺得意,就说“吕”是爱的意思你知道吗?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得意地说:“接吻!”……。后来就有了我们在中国美术馆同时举办的双个展。
我在美国时,看到一套很精美的大书《意匠文字》,我觉得这书真像老吕做的,结果就是。那时我在做作品《猴子捞月》,正需要这类书,我联系他说:“这书很棒,就是太大了,我在路上跑来跑去真不方便用。”他说:“小开本马上出来了,我给你两套,一套在北京,一套放纽约。”
后来他忙他的创作和实验艺术学院,我忙我的创作和在央美馆为老先生和学生办展,交流没以前多了。一次我去他实验艺术的办公室,我震惊了;有床、有书架、有各种民间收藏的摆件,看起来就是他住的地方啊。其实,他就是太拼了。
老吕住进ICU后,我们的问候,他其实并没有收到。现在人走了,大家对他的悼念他能“收到”吗?我总觉得,他与别人有些不同,他像是在灵异空间中自由行走之人,也许真能在那个世界感受到大家对他的喜爱。
写给老吕的最后一篇文字
尹吉男
——
2022年10月27日深夜
走的太突然了,老吕,我少了一个机智而健谈的挚友。昨天听到这个噩耗,半天没回过神来,然而却是冰冷的事实。
吕胜中、徐冰和我,在老美院曾经是“铁三角”或“三剑客”(后来以讹传讹就成了“美院三杰”,又验证了我的知识生成史)。我们是同一届的研究生,徐冰是在职研究生,读完了还是留在美院教书,老吕和我都在毕业后同时留校,他在年连系(后来改为民间美术系),我在美术史系。我们三位从同学到好友,又成了同事。老吕年长徐冰三岁,徐冰长我三岁,密集性的思想火花随时迸发而闪耀。老吕谈到兴奋时,会蓦地站起来,手舞足蹈,满脸放光。而徐冰沉稳,幽默应对。
读研时,我先认识了徐冰,一见如故。我和老吕是通过徐冰认识的。老吕很有天分,对民间美术和当代艺术有很深的理解,对色彩极为敏感。语言机智而有画面感,流畅、幽默。有一段时间我们有过很多关于当代艺术的畅聊。老吕爱开玩笑,对我说:你要出名,先得取个很牛的笔名,应该叫“全顿”,觉得是个玩笑,终于没被我采用,很遗憾我还叫尹吉男。87年我们在一起聊艺术,八五新潮过后,当代艺术在十字路口上,我和徐冰、吕胜中的讨论更为地深入。到了1988年10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徐冰版画艺术展”“吕胜中剪纸艺术展”的双个展,当时很轰动。我为《中国美术报》写了“中国当代美术的转折点”,由于发表不及时,题目就改成了“徐冰吕胜中艺术展观后”了。等到我出版《独自叩门》时,题目又改回原题,这差不多是我的第一篇艺术评论。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国画系的胡伟老师善诙谐,曾在老美院大门口,见到老吕问:“吕爷忙吗?”(那时美院年轻老师戏称对方为“爷”,估计都是受老舍《茶馆》的影响)老吕说忙,胡伟说:“吕爷一忙,中国美术就有希望了!”这个对话成为美院的经典段子。诙谐归诙谐,在当时也是实情。老吕和徐冰的共同特点都是天分高,思维活跃,又极其勤奋刻苦,不做则已,一做到底。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激活了我对当代艺术的兴趣和深思。徐冰去了美国之后,三人行就告一段落。我和老吕的热聊断断续续,他的“招魂堂”(工作室)曾经是美院的小中心,高朋盈室。
老吕走了,再也看不到满脸神采,两眼放光的他了。想到这里,内心震动了一下,这是悲痛不可比拟的震动。我已经不太顾及他走了对中国美术界有多大的损失,这个损失是确定的,但对于我,或者徐冰,这个损失将会是久久的内伤!在老吕生前,我给老吕写过四篇文章(包括一篇展览前言),都是老吕的作品激发出来的。老吕有次专门写过一个字条给我:“老尹,你要写真心想写的文章,不要写别人让你写的文章!”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老吕,对你而言,我最后一篇真心想写的文章,却是痛心写出来的,可惜你读不到了。
吕胜中、徐冰、尹吉男在老美院被大家称为“三剑客”
1991年,北京当代美术馆,吕胜中“剪纸招魂展现场”
尹吉男著《独自叩门》书影
苏新平
——
2022年10月28日
听到吕胜中先生去世的噩耗,十分震惊!近期听到他身体欠佳的信息,但没想到走得如此突然,令我难以接受。震惊之余,头脑中不断出现他的音容笑貌和过往的点点滴滴。
我与吕胜中是上下届研究生同学,他比我高两届。我留校任教后与他同住王府井校园4号校职工宿舍,我们两家的房间是斜对门,我们属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泛泛之交。1988年他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个展,让我很震撼,我对他的关注多了起来,我们之间的交往开始不一样了。他的艺术思想,以及借用民间艺术进行语言转换的独特性方法和当代性呈现,对我产生了不小的启示作用。2003年后,我们俩分别担任了实验艺术系和版画系主任,我们的交往比以往更加密切了。十多年来,令我感触特别深刻的是他对教育的热爱,尤其是他对创建实验艺术学科的投入,着实让我敬佩。无论是教学思想、专业设置、课程编排都体现出他的敬业精神和学术格局,学术定力及学术标准。他在教育和艺术上取得的成就,赢得了不仅是我,还有广大师生和艺术界同行的普遍尊敬。
今天,吕胜中先生离开了我们,令我们深感痛惜。我们在缅怀的同时,不能忘记他做人的品质,他为人处事的真诚、直率,他对学术的操守,他鲜活的艺术思想,独特的语言方式。吕胜中先生的艺术成就和教学遗产,必将成为我们受益的宝贵财富。
没有了他我们会感到有些沉闷
陈文骥
——
2022年10月28日于望京
2022年10月26日下午4点半我收到了一个噩耗:老吕走了!尽管十天前已经得知他在医院急救,哪怕上了人工肺、呼吸机,我仍坚信他能挺过来。他的生命如此的顽强!八月初最后一次见面,告辞时他用手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咱们要好好活着,一起活到九十岁…。”老吕啊老吕!我们相识三十多年,你向来说话算话的,这回居然食言了!
不愿面对!也难以接受!但这个事实就摆在眼前了。那个鲜活、结实的生命会去了哪里呢?今年除夕夜他夫人去世后,我们经常去看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八月初,这一次他没再长时间悲伤的哭泣。我和我夫人很欣慰他终于能从悲伤的阴影中逐渐走出来,也看到他恢复到往日老吕的那种亢奋神态。我们的到来使他很兴奋,忙着给我们大声讲解他的编书计划,给我们看他在寓所二楼各种收藏和小孙孙一起玩耍时即兴的手工作品,也谈论着对当下艺术生态的诸多不满。他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滔滔不绝地陈述着他的未来计划和畅想。我觉得这么多需要忙碌的事情,会冲淡不久前命运对他的打击!深信他当时是进入他该有的状态了。
吕胜中的生命能量值永远是全满格的,也如他的作品。平时我们也常会戏称他为大神,那是他的所作所为总是令人不可思议。他真的特别善于营造一种铺天盖地的视觉氛围,那种视觉渲染力让每个走进这个氛围的人迷失,更无法拒绝他提供的那种亢奋情绪(或者还有一种明显的压迫感)。无论在艺术创作上,平时的行事方式上,还是所任职的教学岗位上,他都可以说像一个疯魔的践行者。
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民间美术系尚在,由他带领一个民间艺术课题专修班,在校外借租了原北京辅仁大学两个教室进行教学。空间条件非常有限,他却神奇地举着一个开创者的火把,引领着那个班集体风风火火地燃烧起来了。这次教学成绩非常独特,应该是孕育着他最初的教学思路。那时候的他非常着迷,完全不计得失,全身心地投入,凡事亲力亲为,全凭一己之力完成了全套教学框架,这应该成为了他未来建立实验艺术系的雏形。这是多么大的工作量啊!他就是这么一种狠人!这种“狠”是吕胜中的标配。
民间美术系解散后,他有那么一段失落和郁闷的时期。他受不了没有学生,没有教室的日子。当时正好我在壁画系主管进修班教学,特意邀请他每学期来给学生上几周线描课。过去线描课在壁画教学中只能算是一门辅助性的课程,规范的教学大纲已经非常模式化了,对多数学生来说是一门技术类型,有点沉闷无趣的体验课程。然而自从吕胜中接手后,这门课程从根本上发生了神奇的改变。我看到仅仅几周的课程内容,他却能让每一位学生感受到另类的艺术概念的冲击。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视觉体验,学员们的思考方式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质的改变,学员们无疑被他的教学思路和他所营造的教学氛围深深地吸引着。全体人员像感染了某种病毒一样疯狂地投入到每一个教学流程中。最后学员们的作业犹如井喷似的呈现出五彩斑斓效果。更让人惊讶的是仅仅几周的课,他把当时积累的教学过程、思路和经验编辑成《造型原本》。之后由三联书店完成出版。整个过程真是一种奇迹!
那种不休不眠地投入一件具体的事情能量,不是一般人能具有的,那是对人的体力、精力、智力的大量消耗。他乐在其中,他的生命特别需要这种满足感。我细细地品读过这两册书,其中不少教学理念后来被我借鉴安排在壁画系基础部教学纲要中。这次教学实践无疑奠定了他在未来实现实验艺术教学的基本概念。那段时间他与我还经常讨论教学构想,他多次鼓动我能在壁画系里开设一个实验教学工作室,用来开创新的教学实验,但碍于当时在二厂有限的教学条件限制,最终遗憾未能如愿。几年后,在他的努力下得以挂靠油画系初建实验工作室,然后又孵化出来的实验艺术系,再后来发展壮大成实验艺术学院,实现了他多年的梦想。
此后多年,他专注于他的系建设工作和之后的学院建设。忙到以校为家,我们也就少有见面。他也曾力邀我参加他的教学团队,都被我婉拒了。我知道自己比较自私,也深知这种投入将是个无底洞。我很惭愧自己无法像他那样对教学、对学生的始终保有的热忱,我没有为此全身心去投入的勇气。为此直到今天我都有点觉得愧对他曾经的信任和诚意。在中央美院有才华、有成就艺术家不少,但像吕胜中这样,在个人艺术成就与学院教学中这么有热情、有才华、有建树、有担当、全身心投入、无保留付出的教员为数甚少,而他又是其中为数不多者中的佼佼者。他从一个工作室开始,开拓为一个系,又从一个系发展成一个学院。这其中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让任何一个人都会为此脱一层皮。但吕胜中用他强大的生命力一个人生生地扛了下来。等到这棵大树枝繁叶茂,他将一个具有完整教学体系的学院传承给后任。他相信未来发展必然需要新的一代去实现。
我的好友老吕走了。网上一片惋惜声,朋友们纷纷打来电话。询问、安慰、叹息和眼泪,都不能弥补他的去世给我带来的巨大损失!他在交谈中注入的那些新鲜的、层出不穷的灵感,他在聚会时制造的各种精灵古怪的惊喜,他那爱憎分明的慷慨激昂的情绪,还有近四十年来听惯了的大嗓门都被他带走了!我知道,没有了吕胜中我们会感到有些沉闷。沉闷的时候我会想念你。别了!我的好朋友!愿你安息!
邱志杰
老吕走好!
马路
——
2022年10月27日
吕胜中走了,走得突然,70岁。
当老师的,总是迎来送往。记得招生评卷,往往在残疾运动员训练中心。实验艺术学院总是老吕打头。都已经是实验艺术学院长了,年龄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来?缺人呐!他说。
一连招生评卷好几年,直到退休后。耳朵聋得太厉害,难沟通,耽误了很多事,才不来。耳聋,是我们能看到的他最初的身体症状。他也利用耳聋,对他有利让再说一遍,把决定做实;对他不利的,装听不见,风一样的飘走,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其实,他很注意自己的身体。
评卷时,一遇休息便拉着几个人测试平衡能力。方法是:盘起一只脚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只手反向揪耳朵,同时在原地转圈。真是很难,一般人做不了。老吕不是一般人,可以转两分钟,达到及格线。这让人想起他的《转九曲》,他早年的成名之作,曾在美术馆展出。
退休后,他每天发一张自己腾跃的微信照片。虽然是手机放在地上拍的,有透视,显高,跳起来也不容易。他把锻炼身体做成了艺术,十年,也有三万多张了。他坚持,再加上他的犟劲。
他犟且倔,实验艺术能变成国家一级学科,也多亏他这种倔犟。那时,实验艺术刚出现,范畴不清,概念不清。诸多的不清楚为实验艺术学科的申报条件。在他领导下填各种表格,梳理文字,规范定义。让申报的诸多项目,化不清楚为清晰明了,使荒诞不经变成合乎道理,自然而然。
当然,脾气太大对心脏不好。听离退办的人说,今年美院已走了十几个了。愿他们走好!兜兜转转,还是要走好。特别是老吕,因为他听不清。
何处安放那时的记忆?
冯博一
——
2022年10月27日
我与吕胜中合作过多次,其中有连续两个展览项目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
2003年春季“非典”开始在全国蔓延,我们在北京亦庄策划了“蓝天不设防”的艺术行动,以抵抗“非典”带给我们的困境。记得我电话邀请他参展时,他说:我正在家里憋得难受,本来就琢磨着做一件作品,你的“蓝天不设防”主题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在很短时间就创作出这次活动最大的装置作品《界限》。他将医用纱布和竹竿搭制了九顶白色帐篷,间错地在草地上排开,每个帐篷的立面用水墨画勾勒出他跑、跳、爬、走的剪影。以艺术家介入意外事件的选择,成为他敏感和把握的一次积极的创作。现在回想起他的这件作品,使我们仍能身临其境感地受到2020年以来新冠疫情的隔离、方舱等等持续的境遇。而他作品的针对性、前瞻性,再一次激活和共鸣出时代变迁所导致的普遍社会情绪。经过一段时间的检视,历史的轮回都会有意想不到地自动显现。
也是2003年秋季,我和朱金石在798艺术区的“大窑炉”和徐勇的“时态空间“策划了“左手与右手——中、德当代艺术联展”。吕胜中的装置作品《畅所欲言》位于展厅中心的位置。他把一本《辞海》悬于半空,书页剪成无数连接在一起的纸条,仿佛瀑布一般倾泻到地面之上,而视觉形象往往会在语言文字的尽头显得更加直接和生动。紧挨着的是尹秀珍作品《国际航班》,布展时,吕胜中非要再向东挪一米,尹秀珍觉得影响了她的作品,为此有些争执。其实,这都属于展览过程的正常情况。当我赶过去协调时,没想到老吕对着我暴跳如雷,吐沫星子喷我一脸。尹秀珍吓坏了,赶紧说:吕老师,您随意挪腾吧。后来,好像,每一次和他合作,他总要和我这个策展人“吵一架”——这个可气又可爱的倔老头!
昨天,惊闻吕胜中突然仙逝,悲戚自不能免!而这些过往的细节,仍可以触摸到他存在的温度,真切地感受到他艺术的激情与偏执。
老吕走了
王华祥
——
2022年10月28日于望京
老吕走了,好突然。虽然他比我大十岁,但在一个和平的年代,70岁还是走得太早了。我刻过一幅老吕的版画肖像,曾经用丝网做成我个展的招贴,好像就是由尹吉男写序的第一次个展:“近距离”,那是一副灿烂无比的笑靥如花的表情。我看到雅昌的吊唁文字中发表的照片也是他大笑的表情。笑,是老吕的招牌表情。其实他只有两三种表情最显著,常见的是笑,他笑起来时,脸上的五官和皱纹都会朝四面八方扩展开去,其次是老吕瞪大眼睛与人争执的表情和非常响亮刺激的声音。
老吕是一个少见的心直口快的人。心直到对人不设防,口快到心思跟不上嘴。他是一个聪明绝顶又天真无邪的人,是一个把西北剪纸和民间艺术带入学院大雅之堂的人,是一个把一生都献给艺术实验,又被实验艺术误读和非议的人。在当代艺术圈中,在整个艺术行业,把艺术当职业的人多,但把艺术当生命的人少,老吕是其中的一个。在此意义上说,老吕是一个英雄。他一辈子都在征战,虽然最终没有赢,但也没有输。所谓输赢都只是俗人的标尺,而真正重要的,是按照天性痛痛快快地活过。我认为:每向世俗妥协一分,天性就会泯灭一寸,痛苦就会增加一尺。这是真理。怀念开怀大笑的善良天真的老吕,愿你一路开心,不再受我也同样有的文化人的虚荣心捆绑。如此,我们就能听见你天真无邪、忘乎所以的笑声。
蹦跳的小红人儿
刘庆和
——
2022年10月27日晚
老吕走了,这个无论你如何评价也顽固地存留在你脑子里的人走了。昨天下午从陈文骥老师的电话里证实了这个悲伤的消息。看着窗外,吕胜中创造的那些“小红人”像弹幕一样蹦蹦跳跳地闪现在阴霾笼罩的暗灰色里,最近以来这种让人难以透气的天气有一阵子了。
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我在民间美术系读本科,老吕已经是在读研究生了。楼道里像大衣哥一样打扮的老吕那时候可能已经耳背了,平度口音的大嗓门,经常和人杠起来,只要有人肯奉陪就一直能争论下去。近些年,少见他和谁杠起来,倒是多了和自己较劲地跨越,不断更新的微信里,奔腾的老吕义无反顾地向前迈进着,那更高更远的姿态像是要跨越万水千山似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停歇了呢。
我想象着,老吕本人并没觉得自己是实验艺术的领军人物,他就是一个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固执己见的“小红人”,倔强、狡猾、搞笑又严肃认真地表明他忽略时尚和鄙视伪先进的态度。从民间艺术到当代艺术之间,就像他微信里迈开的步子一样,只是个从容的跨度。
那年,旅居澳洲的孙浩良老师一家回京过年,美院的一群老院友们在老隋家欢聚一堂,老吕表演了一个“愤怒情绪”,竟然没有表演的痕迹,把在场的人们带入得难辨戏里戏外了。这一辈子,老吕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戏精一样地投入,长久地执著着深深地感染着周围。
疫情前,有一天在学校临近中午了,好久不见的老吕大嗓门儿地喊着,跟我回家,刘广君做的大包子熟了。我在方舟苑他的顶层的家里,吃了四个大包子和一碗粥,撑的我都没精神和他说点啥了,临走,又带了四个大包子。
一晃,两年多的时间都挨过去了,我们都还盼着有朝一日抗疫胜利呢,唉,真是一声叹息。
说老吕躺在那里很安详,我想,那是这两位可敬可爱的人相会了。
陈淑霞
——
2022年10月27日晚
一想到老吕,就如同听到他的笑声,不管在场的人有多少,也盖不过老吕那具有穿越功能的声音。去年得知他夫人去世,还未来得及更多地安慰,昨天又惊闻老吕也随夫人而去了,心痛的难以入眠,这是怎么啦,太突然了。
老吕长我十岁,上世纪80年代,我在美院民间美术系读本科的时候老吕读研究生,假以同学的名义也就一直称呼他老吕了。95年,美院从王府井搬来花家地的路上,把民间美术系给走丢了,保留了一个民间美术工作室合并到了人文学院,民间美术系原来的教师们,也就分散于美院的诸多部门当中。值得回味的是,每一年的校庆,民间美术系的老校友们在老吕的引导下,总是回到这个工作室,大家心里算是还有个家。老吕在这里坚守着,怀揣着梦想,直到在造型学科成立了实验艺术学院。
美院就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特别是慢节奏的当年,蓄积的力量在恰逢时机的时候定会勃发。老吕就是个有视野和远瞻的人,在学院多门学科多元发展的时候,实验艺术学院异军突起,成为了艺术院校里当代艺术教育的前沿,为此,老吕奉献了自己这辈子。
老吕是一位好艺术家,一位好老师,更是一位好朋友。
直到看着自己眼下写的文字,还仿若幻觉,没觉得老吕真的离开我们了。老吕,一路走好啊。
张子康
——
2022年10月28日
我和吕胜中老师早在九几年就认识了。我小时候跟随冯真老师学画画时住在她们家,那时第一次见到吕胜中老师,当时的印象是这位老师特别“直”、说话特别冲,但人特别好,特别关心人。后来我在出版社工作时,曾出版过吕老师的图书,随后又在今日美术馆为吕老师做了个展……这样回想起来,我和吕老师还是渊源深的。
吕老师对学术分外严谨,在当今时代中,这样坚守学术的人十分难得。我和吕老师同在中国美术家协会实验艺术委员会任副主任,那段时间彼此之间交流很多。在学术讨论当中,吕老师往往能提出自己特别独到的见解,他对自我和学术的坚守,让我深感他是特别有立场的一个人。
在我印象中,吕老师特别善于和大家形成平等的沟通,不论是对学生还是老师,而且他在生活上对我们也很关心,这个让我特别难忘。我觉得以后像吕老师这样的人可能越来越少了,他是这个时代中难得的好老师、好艺术家。
宋协伟
——
2022年10月27日
吕胜中先生去世了。随红色的纸人一道,魂归艺术的沃土。
在大家心目中,吕胜中先生是中国实验艺术的领军人。在我心中,他更是一个“真”的人,一个有真性情,做真学问,怀真大爱的人。
一双脚访遍民间非遗,一支笔撰写著作等身,一把剪刀剪尽天地乾坤。
因为他知道,他所从事的事业,是一个关乎如何用艺术诠释人类文明的命题。他曾说过,“通过民间美术,一下子看懂了西方的当代艺术,民间美术是对原始艺术更高层次的回归。”他以中国传统民间文化作为原点,融汇当代创作方法为中国开创了新实验艺术的教育体系。
当我们用辞藻的垒砌,去解读吕先生的作品和著作,用无尽的回味去体会一个个红色纸人究竟包容了多么深厚的民族精神与人类智慧。
衣着朴实,面露顽童般笑颜的他却说,“只有空,才能容下万物”。
此刻,在我心中,矗立着的,是吕先生曾在澳大利亚艾德勒得市公园展出的作品《灵魂之碑》,它正迎着深秋晴空中的朝阳,慢慢融化。
“待到人间有春的消息,热血沸腾生机里,再也不会轻易丢掉你。回来!魂——趁着心脏还在跳动,脉也没有止息......”
吕品昌
——
2022年10月27日
在中央美术学院造型学院有两个“老吕”,这两个“老吕”,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吕胜中老师。我们“同朝为官“,他2004年筹备造型学院实验艺术(工作室)系,(2014年成立实验艺术学院并任首任院长),我2005年主持雕塑系工作,共事十余载,因为同在一个学院,开学术讨论和工作会议的时候,有时同事们经常会把”老吕“弄混了,甚至会张冠李戴,知道情况的同事总会深究一下”到底是哪个老吕?”... ...我们的私交关系很好,但屁股决定行为和立场,我们又不得不在一些问题上表达不同的见解和发出不同的声音,比如说在基础部学生选系、学生展览空间的分配,有时会争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比如:央美美术馆通常会把雕塑系和实验艺术学院的毕业作品放在同一个空间展出,而吕胜中老师总会站在维护学生和实验艺术作品的特殊性角度,争取突破每人3米展线的规定,这样雕塑系的学生也不干了,常常会引起师生之间的纠纷和“冲突”,最后的难题还得是两位“老吕”去协商解决,但最终让步的还是雕塑系,谁让人家年长我10岁呢... ...回想起那段过往还真是既好笑又好玩。
在我的印象中,吕胜中老师是一个执着较真、开明开朗,为人谦逊平和宽厚仁爱的人,是一个有格局、有胸怀有责任感,深受师生信任和爱戴的老师。他治学严谨,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实验艺术“学术的、学院的、理性的”办学理念以及“实验艺术”在中国的“学院化”内涵发展思路和方向,他为央美和国家的实验艺术教育尽心尽力,给后学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做出了十分重要贡献。
昨天突然得知“老吕”离世的消息,不敢相信!实在让人无法接受,感觉十分失落又痛苦。不。中央美院再无吕胜中老师爽朗的笑声...。唉!人生无常,余生很贵,生者保重,逝者一路走好...
悼吕胜中教授
鲁虹
——
2022年10月28日于武汉
惊悉吕胜中教授辞世,不胜悲痛!自1985年以来,吕胜中教授在进行艺术创作时,不仅注重当下文化的表达,而且一直努力使自己的作品和传统文化建立起了非常紧密的联系,这就与西方当代艺术有效拉开了距离,因此具有深刻的艺术史意义。资料显示,受大西北老太婆剪纸“抓髻娃娃”的启示,他先是做了《天地合·万物生》《醒·幻·梦》这二件作品,接着又做了《生命——瞬间与永恒》《魔术与杂技》《招魂堂》等作品,并都使用了对称的人形作为生命符号,其目的是希望用一串串小纸人唤回那丢失了的灵魂。十分难得的是,他的这一艺术追求随后得到了有效推进,像他的著名作品《降吉祥》《水墨书房》等都具有广泛的学术影响,值得我们认真探究!吕胜中教授给我们的重大启示是:要使中国当代艺术获得长足发展,其重要途径首先是要保持对于现实的必要关注度,以使艺术家们在当代中国翻天覆地的丰富变化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特有观念与素材;其次则要走向历史的纵深之处,去想办法联接与发扬我们优秀的文化传统!
吕胜中教授与他的一系列作品永存!
冯梦波
——
2022年10月27日
1988年10月,吕胜中和徐冰二位先生在中国美术馆的双个展,对正在美院读书的我有重大的启发意义。吕先生对于民间美术的挚爱和深刻理解,令他的作品在中国的当代艺术中独树一帜,气势恢宏,又精妙耐品。先生对于艺术教育的满腔热情和卓越贡献,是他留给中央美院及美术界的宝贵遗产。昨天下午,在吕先生的弥留之际,我和他的学生们一起守候在急诊室外,脑海中默默地回放着先生的音容笑貌和他精彩的作品,直到最后一刻。吕胜中先生千古。
孟禄丁
——
2022年10月27日
1987年,我和老吕一起毕业,他研究生我本科,我们那年留校的五六个年轻老师都分在一间宿舍,当年老美院门口简易楼上,老吕也列在其中,但从未见他搬入,当时他是唯一已婚的,很快就有了单间。我俩后来的宿舍也在一层斜对面,他的小屋总是挤满学生,门总是开着,传出老吕的高谈阔论,老吕见人都是高调招呼,见熟人都要调侃两句。他做事认真手快,可能因为他做民间艺术注重手工吧,他是闲不住的忙人,八十年代开始做了很多当代艺术展,九十年代后把一个实验工作室办成了实验学院,还躲在屋里编了很多书,这些年看老吕的门徒的教学和展览,感觉他始终保留着中国民间艺术之魂,这是老吕的一生追寻和信奉。昨天老吕突然走了,但他培育和留存的精神将永存。
纪念吕先生
陈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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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从二厂搬到花家地那年,系里给的新课表里有吕胜中的课,我第一次真的见到了什么是山羊胡,第一次学会“即墨”怎么发音,第一次知道原来有另一种“造型”的逻辑。吕老师说这个课的“看卷”已经快写完了,准备把这几周的作业挑一挑编进“讲卷”,让我们好好画。
二十年后,机缘巧合,我来到实验艺术学院工作。吕老师见到人就说:你们知道她是谁吗?《造型原本》里那几件学生范例中就有她好多画。可能正因为这样的原因,我快速的融入了实验艺术大家庭,也特别理解实验艺术的课程设置,甚至至今才明白当年课程背后博大的艺术观和文化观。
昨天傍晚,天越来越黑的时候,当您终于被推出来的时候,我们一大群后生黑压压的跟着您,安静极了……除了脚步声,就是压抑到嗓子眼儿的空气,像是在等待您“草及”了的大嗓门。当年的当代艺术家吕胜中早已经是大家心中的一杆旗帜——中国实验艺术的旗帜!今天我们缅怀您,我们更要把实验艺术的创新继续推进下去,把来不及跟您说的都做成!
吕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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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因为和吕胜中老师同姓,莫名感觉亲近,虽都在一个单位,因专业不同交往并不多。更多的是从同事们和他的学生们那里得知他的一些情况,包括治学理念,以及他对学生们的关爱。只记得有一次为学校收集少数民族服装那些用于模特写生课程的教具,惊异和佩服吕老师对民族服装的研究深度,那一刻我成了学生……怀念那个笑眯眯的吕老师,亲切又耐心!这么多学生舍不得您,好老师的榜样!
赵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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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在研究所工作时和吕老师接触颇多,每次开会,吕老师都是必定到场的先生。他怕说话声音高吓到我,曾专门跟我讲自己的耳朵不太好,让我别介意他那么大声。在研究所的日子里,我见证了吕老师培养学生时的那种全身心的投入,从创作到论文,他独自一人承担,这其中的辛苦,没有切身经历者很难体会。致敬吕先生,作为师者,您是美院所有后来者的榜样。
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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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8日零时
吕胜中老师的烟瘾很大,闲坐下来会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同时,伴着他特有的、带着浓郁山东味道的话语,苦口婆心的给他的学生们提出一个又一个创作和生活的建议,声音洪亮,情真意切……,这是我对吕老师最早的印记。彼时,我在民间美术系大专班代课。那是1990年末,刚毕业的我,为找工作,如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去处没着落,收入零,每天在校尉五号出出进进。一天,在老美院校园里的那块巴掌大的球场上,我遇见了吕胜中老师,聊天中,吕老师知道了我的近况,他思考片刻,用没得商量的口气说,来给我的学生们上课吧。就这样,我来到当时校外的位于旧辅仁大学的课堂,开始面对大部分都比我年长的民间美术大专班的学生,开讲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堂专业课程。
实际上,我和吕老师有很相似的经历,年轻时都在部队当兵,从事着相同的工作:电影放映员。1984年,吕老师入美院读民间美术研究生,我则在86年考入连年系(后更名为民间美术系)入读连环画专业,至87年吕老师研究生毕业,我们还有过一年的同窗缘分。也因为此,我们这拨老同学,私底下还经常会亲切的称呼他“老吕”,这也是我们亦师亦友、兄长加师友关系的开始。87年,吕老师在我们民美系的04画室,创作完成了他的毕业作品:《生命——瞬间与永恒》,作为本科一年级新生,我目睹了他在一幅超长超大的画布上,用鲜明的色彩和独特的造型,完成了在他在艺术人生中的处女作,两年之后的1988年,他在中国美术馆第一个个展,将他的剪纸小红人推向了世界,至此,他的艺术开始从中国走向了世界。
吕老师走了,但他的音容笑貌犹在。
用同班同学黄勇拟就的挽联,寄托我和民美系86班全体同学的哀思:
小红人看世界,界已无界;
大山水揽胜中,中归其中。
……吕先生千古!
悼老吕
郜笛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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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刚入美院的时候,吕胜中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对学生像对自己孩子一样的老师,那时感觉又多了一个家长。
毕业以后偶尔见到,从不寒暄,每次都是直来直去的问工作、问生活,如父如兄的严厉、关心和温暖。
十年前我在云南丽江组织一个青年艺术项目,希望与央美实验艺术学院合作,时间紧任务急,我找到已是吕院长的老师寻求帮助,他爽快的答应,雷厉风行的安排工作,给予了极大的支持。
昨天惊闻噩耗,翻看老师微信,我们最后的通信还是疫情之前,那天我想找一个当年在丽江合作过的学生,朋友圈贴出作品问询联系方式,吕老师发来私信告知我那个学生因为家庭经济状况不佳,本科毕业就回老家创业去了,可能已经不做艺术了,字里行间难掩遗憾。
老师的朋友圈停止在2022年10月12日,留下他飞身一跃的身影,配文是一则民间寓言,读后似有感悟。
最后一课。再谢先生。
吕老师 再见!
两三点雨山前(节选)
邬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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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吕老师抽很多烟,坐在电脑前面尤其抽的多,以至于他的电脑被烟油薰的好像历尽沧桑的文物。可老师又常常把烟点着后,就那么用手掐着,全神贯注在屏幕上,可能一根烟也嘬不上两口就燃尽了。一次,我眼看着他把烟拿反了,烟头太久没吸,灭了,他拿起火机想把它再点着,却烧到了海绵过滤嘴,嘬了半天不出烟,才发现是把烟拿反了。他看我在一边偷笑,突然也笑了,“记着你老师的吧,哈哈哈”。
实验艺术在美院2005年开办的时候,只是一个挂靠在油画系下面的工作室,那时只有一间从基础部借来的仓库,临时做教室用。其实也只有半间能用,另外那半间还堆着牛骨头、模特架等各种基础部的教具。一年后,设计学院搬家,五号楼二层腾出来好多间教室,我们终于有房了,实验艺术工作室也改名“实验艺术系(筹)”。那个分房的暑假,我们都高兴坏了,感觉一个能够大展拳脚的世界,正张开双臂拥抱了我们。拿到钥匙第二天的中午,我莫名的想去看看新的房子,就跑去了教学楼。第一间房的门没锁,我推开门,惊奇的发现吕老师正坐在沙发上,出神的抽着烟,听到我进来,他转过头看向我,什么也没说突然笑了,我也笑了,吕老师的笑容说了很多很多,那笑容也印在了我所有关于实验艺术初创时期的记忆之上。那时的吕老师五十四岁。
今天凌晨在多伦多的旅店里被胃疼弄醒,看了看表,五点钟,点亮手机,看到於飞发给我的一句话:吕老师走了。前个星期在Pangnirtung的时候听小黑告诉我吕老师住院抢救,总觉得一定会好转,他是那么有能量的人,不会的。当那简单的几个字传来,我想狠狠的喊“不接受”,我们都不接受,人就永不会走,不能出叛徒!最讨厌什么“逝者”、“节哀”,都是叛徒用的词,他们屈服了!他们屈服于医院的诊断书,屈服于民俗设计的一连串把人搞到筋疲力尽的仪式,只为证明人走了。为什么要做这种证明?!为什么呢!
我眼前,那位在掌声中抱拳行礼的大师,那位坐在空空荡荡教室里,扭过头笑起来的老师,他永不会走,他就站在那里,他就坐在那里,笑着,什么也没有说。
林笑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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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吕胜中先生的典型形象就是戴着别致的小毛线帽子,留着一缕小胡子,见面的时候,永远是乐呵呵地笑着。我们在中央美术学院二厂时期上大学的时候,大家经常议论老师们别致的胡须样式,吕先生便是其中最有特色的艺术家老师之一。
那个时候实验艺术系(现名“实验艺术与科技艺术学院”)的前身叫民间美术系,吕胜中先生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教员之一。我当时在油画系上本科,同时也在学生会担任干部,经常要邀请各院系的名师讲座,其中也有邀请到吕胜中先生,他对学生总是非常热情,讲座的内容丰富生动主要是关于他的创作经历,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他的“小红人”创作,从他的创作经历中,作为90年代学生的我们第一次深入了解什么叫装置艺术?什么叫观念艺术?什么叫行为艺术?吕胜中先生的作品便是鲜活的案例:1989年吕胜中先生的装置作品《招魂堂》就设在中央美术学院王府井老校区老楼的教师宿舍。吕先生也就是因为他的“小红人”这个装置作品,成为“85新潮”美术运动的代表性人物,“85新潮”美术是中国第一次当代艺术运动,也是西方观念艺术传入中国后,中国当代艺术家大胆的艺术实验和实践,成为新中国美术史上一个重要转折点。吕先生因他的“小红人”作品成为当代艺术的“红人”。
吕胜中先生将中国民间传统的剪纸艺术进行了当代转换,赋予了剪纸艺术观念和行为,把“小红人”(抓髻娃娃)的形象,赋予了更深层次的精神意义。我也曾借用他的这种民间剪纸方法,在学生时代参加了“2000APEC青年艺术家邀请展”时和多国青年艺术家共同制作了现场剪纸装置作品,这种对于民族艺术的当代转换方式,受到了各国艺术家和观众的喜爱。吕先生虽然没有直接教授我,但是他和中央美术学院所有的前辈老师一样,不分亲疏,对每一位学生都热心热情毫无保留倾囊而出。吕胜中先生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也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家,在他的身上有中央美术学院为人师者的传统美德,可谓是我们继承中央美术学院教书育人传统的楷模。
以此短文纪念吕胜中先生的艺术之魂永存,吕先生千古!
周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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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知行合一,在那一代人里面,吕老师是把研究和创作结合的很好的艺术大家。当学生的时候上过吕老师的民间美术课,也认真的读过吕老师的书,比如他的《意匠文字》、《造型原本》、《娃仔背带》等等。他的研究深入浅出,书写的非常质朴生动,他的文字会带着语气和声音喷薄而出,就像听他在激情洋溢的讲课。我们今天的教育行政强调把“学”和“术”分开,其实就是把“知”和“行”分开研究,似乎知有知的学问,行有行的道理,这是很让人费解的。学科都可以跨越,学科内部反而要搞切割。所以,想到吕老师一生的成就,我觉得他的学问和创作很了不起,他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知行合一。
吕老师只是睡着了
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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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6日夜
睡不着,关于吕胜中老师的记忆不断在胸中翻涌着。
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您和您的作品,还把小红人特意临摹着剪下来贴在记梦的日记本上,一直保存至今。
上大学时,您讲的民间美术课,是深受同学们喜爱的!还记得您在课堂上模仿着抓髻娃娃小红人那个张开手脚,顶天立地的形象。交作业的时候,我心情激动的写了一首长长的诗,您竟给打了98分的成绩,太出乎意料,太深受鼓励!总觉得跟您有一种心有戚戚焉的默契,你也在许多时候许多不同的场合帮助我,肯定我。
14年有幸成为了您的博士生,开学第一课“自我表达”,您亲自给我们上课,最晚的一次,到了晚上11点。同学说这还不算最晚的,吕老师有次给本科生上课到了晚上凌晨两点呢!我还找出了当时课上留下的思维导图与生命经历的故事连环画,都是您布置给我们的作业,事实上它们已演变成今天我艺术创作中重要的语言方式。这是一门打开眼界,打开心灵,几乎是洗涤灵魂的课程。
原以为从此坐上了从事中国前卫与实验艺术的顺风车,却没想到,这次课后您却从过去无条件的欣赏,肯定,开始对我日益严厉起来了。许多年后,我才慢慢明白是自己的无知、胡闹、不懂事,骄傲又怯懦的种种说法做法,让您失望了。甚至一度感觉跟您渐渐疏远,只有远在敦煌那次,喝醉了酒之后,才敢跟您打电话说想念。
但是您说的很多话,我一直铭记在心:
“因为你不关心别人,所以别人也不会来关心你。”
“你是要做一个画家,还是要做一个艺术家?”
“别把它当艺术做,而是要做好一件有意思有价值的事儿,那自然就是艺术了!”
“要发展我们的理性。”
“做艺术,不能光靠才华。”
最后一句,我当时尤其不能接受,这是对于从小形成的天才至上论的一次重大冲击,直到几年后我才渐渐深切的体会了这话中的深意。
更大的折磨来自于论文,整整写了七年。您不许我写一向沉迷的梦主题,要我先跳出长久以来圈起自己的那个领域。我于是选择了内经图。从过去对它几乎一无所知,到开题报告通过,再到中间几度难以下笔,想要换题目写马修·巴尼,您坚决不同意我改变题目,就照着它一直写下去。
您给我们每位同学一次次耐心的辅导,开示,我最后仍然以不打算毕业,就按照自己的意思照直写了,爱通过不通过的那个豁出去的劲儿,才终于开始敢下笔。最后竟然认认真真写完了,竟然得到了评审委员会的全体通过,竟然在您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满意的笑容。过去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个从小学画画读书不多的人,能写出一篇合格的博士论文,竟然被我做到了。一片新的天地和宇宙就此打开,这是多么大的洗礼与成长!
也许我始终是一个不成熟的,毛病多多的人,在生活的创作的许多方面,始终无法让您满意。但是您有教无类,巨大的爱心,无私的精神,严谨的充满了巨大智慧与能量的工作热情,始终是激励我不断向前的一面旗帜。
此刻,我更想要采取您曾经讲过的三位陕北剪纸老太太的说法,您只是睡着了。也许此时此刻,即使在另一个世界,您仍然用强大的乐观、热忱、慈悲、活力在感染着周围的一切。
此生有幸与您有这个师生的缘分。亲爱的吕老师。愿您一切安好!
陈明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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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吕老师走了,我有些恍惚,完全不敢相信,真的就这么走了,走得这么快。回想第一次见到吕老师是在2005年美院造型基础部的期末分专业介绍会上,他中气十足地讲解很多当代艺术作品,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实验艺术”这个词。后来我了解到,大部分同学和我一样是被他的激情所吸引,才加入到这个连教室都没有的新专业,并且相信艺术的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每次同学们在学校和生活出了什么情况,做错什么事,表面上他严厉的教育我们,暗地里却在给我们据理力争,帮我们讨回公道,容不得我们受一点点委屈和不公。经常在教室楼道里大声喊我们的名字,恨不得整个五号楼都知道我们是实验艺术的学生。同学们经常打着学习的旗号去吕老师家蹭饭,他总是很开心,让刘师母给我们做好吃的豆角肉大包子。我吃着包子,看着手舞足蹈的吕老师神采飞扬地讲话,让我觉得他就是生活里最亮的那道光。那时候,他的胡子还是黑色的,那时候,他拍打在我们身上的手劲是那么有力。
恩师的精力总是那么的充沛,我们同学从大学时期的谈恋爱,到毕业后的婚姻生活,再到小孩子上幼儿园,家里父母情况……这些生活的琐事,都是他关心的事情,好像我们从来就没有长大。吕老师退休后还经常督促我们这些老学生要把有的研究课题做完,他总是活力满满的分享自己近期收获的各种民俗“宝贝”,还有在做分析整理时发现的一些新情况,告诫我们要沉下心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学生们每次离开都会提醒他注意身体,吕老师总是笑眯眯用拳头敲击一下自己的胸说道:“放心吧,我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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