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世界一个白眼又如何。
如果世界给了你一个耳光,你会如何
如果生命遭遇痛苦不公,你又会如何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印度诗人泰戈尔如此回答
即便面对苦痛,依然高歌
依旧以善来回复遭遇的恶
这是追求真善美的诗人给的回答
心性耿介的画家却不以为然
如果世界不公平
给它一个白眼又如何
八大山人用画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遭遇痛苦,面对世界的不公对待,
见识到诸多的恶,
似乎遗忘、掩盖、或是以美好的善来回应,
这才是我们熟悉的人间正道。
呐喊,彷徨,或是对抗,则是异类,
而八大山人,偏偏是这异类中的异类。
▲靳尚谊 布面油画《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为何许人?
八大山人不是八个人,
而是一个姓朱的怪老头。
他有许多个名字,
最常见的还是朱耷。
大耳而耷,耷而为驴,
以大耳、以驴命名,
果真是一怪人!
▲山人画像《个山小像》,为八大山人好友黄安平所画
这怪人生于明末,长于清初,为明末清初四大高僧画家之一,原为皇族贵胄,是朱元璋的直系子孙。
本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翩翩贵公子,打小人称神童,八岁吟诗,十一岁可画青绿山水,还可悬腕写米芾小楷,十六岁偷偷参加科举便中秀才,可以说本是“投胎的典范”,却在考中秀才的第二年,被命运狠狠摆了一道。
1644年,明朝崇祯十七年,也就是清朝顺治元年,满清入关,明朝灭亡。风云际会的1644年,对于八大山人来说,也是一个命运的拐角。在此前,他是尊贵的皇族后裔;在此后,他是隐姓埋名的前朝余孽。
“命运将灾难降临给你的时候,是不会给你任何商量或是选择余地的。”
1644年的3月19日,明朝皇帝朱由检在万岁山上自缢身亡。明朝结束,清朝开始。这也意味着朱耷的皇室贵胄的生活也到此结束。在这场变故中,他的国家平白被夺,家平白被殃及拆散,父亲亡命途中,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凄凄惨惨的和尚。这时候的朱耷,也不过才19岁。世界对他,着实不公;他对世界,也着实不忿。
隐姓埋名地过了一段稍微安生的日子,
在顺治五年,
妻子亡故,
他奉母带弟“出家”。
来到南昌不远的奉新县耕香寺,
剃发为僧,改名雪个。
二十四岁时,
又更号个山和个山驴。
此后,
将半辈子在寺庙道场消磨尽。
以为就此就能了却伤痕,
却是意气难平,
无处发泄的朱耷,
开始疯狂画画。
他的精神时好时不好,
常常癫狂如疯。
画纸之上,
满目旧山河,
满纸都是泪。
如他自况:
-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 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
八大山人的名号为他晚年时候常用。
八大山人,上下连笔,形同哭之笑之,
极其切合八大国破家亡后悲凄又无力的心。
画为心声,画中一切都是心里的丘壑,
画中世界是他心中世界的最直接表达。
他痛恨这个世界,痛恨他遭受的苦难,
但他无力回击,无力抗争,
所以画了一群能以白眼相回的动物。
他俨然成了一个当时的表情包画家,
以一个个的白眼,回了世界一个清亮的耳光。
余秋雨说,八大山人的画里有让天地为之一寒的白眼。白眼,其实是一种极低成本的不苟且。面对乱世不公,八大山人如是,阮籍、鲁迅亦有如此白眼。
魏晋的阮籍,不屑与当世俗人为伍,便以白眼示之,唯有见到如嵇康般的知己好友,阮籍才以青眼示之;而民国的鲁迅,亦是常常“横眉冷对千夫指”。白眼,在他们的世界里,是向世界宣告的一种态度,是将一身傲骨写在字间、画在纸上的奇妙语言。所以在八大山人的画里,常见白眼。
有人称他为中国的梵高,
但如果梵高画里的世界是热烈肆意到极致的,
那八大山人笔下便是一个孤傲冷峻到极点的世界。
一张素白画纸上,
一只半空孤鸟,
一条水底孤鱼,
一头山间野鹿,
一双了无生趣的鹅,
空白画纸之上,
它们的眼里有更多留白。
每一个都在肆无忌惮地翻着白眼。
它们在赤裸裸地表示一种孤傲的愤怒。
所以也有人说,
八大山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画笔下有一支强大的队伍。
它们的武器,便是这一个个的白眼。
或许可以说,
是八大山人骨子里的贵族血液,
不容许他在另一个时代沉没下去。
若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八大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即便王朝更迭,即便不为王族,
即便做一山野老僧,
他也从未丢失作为一个皇室子孙的气节。
虽身着布衣,他却始终保留有一颗贵族之心。
八大山人自号八大,
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也。
虽然带给他无限尊荣的明王朝已经不在,
他依然不容许世界轻贱自己,
他不与看不惯的世界捆绑前行,
不将自己的满腔愤恨掩埋起来,
即便是一条翻身无望的咸鱼,
在他的画中,依旧可以给世界一个白眼。
如若世间没有自由可言,
那就造出来一方自由天地。
无力抗争的时候,
至少还有表达愤怒的权利。
八大山人的画中世界,
便是这样一方天地。
《论语·为政》篇中,
孔子说:“见义不为,无勇也。”
义,宜也,就是指应该做的事。
见到应该做的事而不去做,
是为没有勇气。
勇于对世界翻一个白眼,
勇于为自己向世界发声,
勇于表达对不公的对抗,
或许亦是一种见义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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