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妖野：黄杰的精神世界与艺术实践阿特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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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妖野：黄杰的精神世界与艺术实践

时间：2023.08.21 来源：阿特网

艺术家黄杰开幕式发言

黄杰来自广东客家农村家庭，在他无邪的少年时代，理性训练是缺位的，文化身份是模糊的。对他来说，青少年时期的生活大概兼有懵懂、慌乱、孤独、踟蹰的感受，不时也夹杂一点兴奋与辛酸。在那段略显荒蛮的日子里，他感知周遭世界的方式便大体确定下来，后来的艺术灵感多半由此而得。他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充满波折的学业，也能享受朴素的家庭生活，但在学校及乡邻的集体生活中却不时感到不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找不到自己认同的生活方位。也许正是这种“后知后觉”使黄杰能以一种“初始”状态面对很多事物：盗版文化和廉价商品，时髦但劣质的服装材料，让他羡慕的拉风装扮，饮水治病的乡野信仰。在故乡，他如野兽般吃着不知有没有营养的美丽食物，野蛮纯真地成长起来。

策展人开幕式发言

自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方位，对缺乏个人主义传统的族群而言肯定是困难的。黄杰后来获得作为艺术家的“自我”，是因为从熟悉的乡村走入了他者的世界——陌生的西南城市重庆。他最熟悉的是杀马特造型和遍及乡村世界的山寨产品，但乡村对他来说并不是乐园，常常伴随着疏离和困顿，在某种程度上它是一个异托邦，涌动的山寨景观和城市化的渗透构成了特殊的空间韵律。在乡土不断被城市化同化的过程中，本地客家的神话叙事和民间风俗是黄杰理解城-乡张力的一个参照系。乡土给予他感觉方式和美学灵感，但没有帮助他塑造出清晰的世界观。他考上四川美院油画系后便离开故乡来到重庆，从此重庆成为他新的异托邦，大大推进了他主体意识的觉醒。

桂湖美术馆馆长林林峰开幕式发言

他本科时期的绘画作品一直执着于绘画语言的探索，但由于对绘画的理解还处于仰慕大师风格的状态，所以绘画方式一直与绘画史（尤其是现代主义绘画史）上的经典范式有粘连关系。现代主义绘画作为一种被崇敬的视觉传统，与黄杰个人的精神世界并没有明显关联。当常规绘画实验打不开局面时，他选择尝试在其他媒介中寻找可能性。他是一个朴素的作者，在最初的装置探索中，用相当笨拙却投入的状态试图实现一些单纯的表达意图，然而结果总难以让他满意。这种沮丧和受挫感在他早期的生活经历中并不鲜见，发现真正和自己生存处境有内在关系的精确主题，尚需时日。一次偶然回到广东老家，他得到了明确提示。熟悉的农村生活器具，司空见惯的杀马特狂野装扮，生产着大量廉价服装的民间作坊，这些重现的往日视像突然让他找到了一种与自己生命历程真正相关的语言。

开幕对谈

他第一次真正进入了创作状态，在攻读研究生时期明确将杀马特美学作为一种具有社会意义的文化艺术现象进行研究。他以文化现场目击者的身份尝试阐释杀马特文化的艺术功能：对常规审美系统的颠覆，造成社会主流观众常规艺术感知的失控。或者按朗西埃的说法，让很多人诧异不解的杀马特视觉造型和身份表达，重新配置了普通大众的感知方式。杀马特是中国市场经济体系之下作为廉价劳工的农村青年们自我创造的文化，土味、夸张、猎奇的视觉风格一度风靡网络。这些年轻人最初的动机很可能是为了排遣生活的无聊，或者想证明自己并不像事实那样不堪和平庸。也许杀马特群体自己并不明晰自己在创造一种真正的民间文化，但黄杰对此感到既熟悉又惊喜，这是他从乡村生活史中打捞的美学资源，看到了一种值得转换的艺术可能性。作为这一新尝试的开始，黄杰直接将杀马特群体喜欢的人造皮革、铆钉与家中农具进行了强悍的组合，怪异、突兀、不羁，还透露出些许暴力气息。客家的乡村神话、爆裂的杀马特造型、炫酷的山寨服装及配件，皆为黄杰提供活跃的想象力。主流文化漠视和不屑的“飞地”，成了他积极挖掘的矿区。黄杰一度对这些元素进行癫狂的改装和重组，形成了一系列奇怪器具，每件装置的使用功能不详，兼有痛感和快感的隐喻，在视觉上有不可回避的刺激感和魅力。那些有着伤害暗示又制作精良的装置作品让人过目难忘。

开幕式导览

黄杰对手工技术有着惊人的专注力，他在制作过程中体验的枯燥感，似乎不弱于劳动密集型作坊工人，不过他对待漫长又辛苦的手工制作总是持之以恒。有时候，他在这些粗犷与精细相间的质感中又加入了大众流行文化的图像和符号，流露出一种将山寨美学“典雅化”“可人化”的妄念。不过这个系列并未持续太久，当他意识到野性力量似乎有所减弱便暂时中止。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他更冷静地思索自己的文化身份和社会角色，开始弱化大众图像的可识别性，更青睐不可解释的狂野形式，莫名的野性与清晰的秩序并存。黄杰最出色的作品似乎都共享一种特质：通过一种具有视觉冲击力和技术强度的细致方法吸引观者的眼睛，尤其会在群展中显示出一种另类的视觉愉悦感。那些让人欢乐的色彩、古怪又讨喜的形状，植根于山寨潮流蓬勃发展的民间文化土壤，也有他自己对图形和形象的重新编织。这些图像既让人兴奋、欢愉，又难以与之共情，从图像的叙事方面来看，作品传达的信息与观者欢愉感（类似视觉享乐的纯粹愉悦，甚至与情色体验有某些相似之处）之间的关系是错位的，观者有时很难洞察自己被感染的缘由，有点摸不着头脑。

开幕现场

在黄杰的创作实践过程中，城市与乡郊的二元关系是非常关键的线索。城市、乡郊对于他来说绝非地理学意义上的概念，更是审美和心理的范畴。在黄杰的生命历程中，城市和乡郊都曾作为异托邦而成为他确认自身的关键资源。这城、乡二元关系并非简单的对立或融合，而是错综复杂地交缠、互动并变异，这种关系对应着中国当代城市化运动中频频成为社会焦点的城乡二元结构问题。黄杰的创作触及这种社会性主题，是无心插柳，也可以说是从体验的角度触及了公共性内容。城乡的交缠给予他广阔的转换空间，天然的野性没有受到太多压制。近期，黄杰创作了一批新作品，不仅保持着此前化山寨为范式的特征，而且更显得野性四溢。他在装置中运用了更直接的符号和物品，明显是为了增强现场体验的互动性。那些画作（或可称之为绘画装置）比此前的同类作品也更显得怪诞和妖媚，体现出浓郁的迷幻色彩，洋溢着生命的欲望与原力。这种努力说明他在警惕自己的野性被当代艺术市场和学术体制规训的危险，更坚定地回归肉身直觉。这妖艳和狂野的想象力使他在精致的制作状态中仍能保持继续实验的开放性。

打蛇打七寸，150x170cm，综合材料，2023

苹果流星锤 78x73cm，综合材料，2023

这次展出的作品既粗野又悦目；既欢愉又古怪；既亲切又讽刺。生活经验板结化的观者，会有既被吸引又被冒犯的迷惑感受。作品的制作效果在提供愉悦，但配置愉悦的方式却带有挑衅和讽喻的意图，也许会让某些观众感到一点尴尬。这些作品综合了粗犷奔放、放纵鲁莽和神秘难解。黄杰并不是要直接批判人们对复杂现实的麻木和冷漠，而是让观众在一种 “有趣”“欢乐”的气氛中遭遇挑逗式的迷惑，展览中的人们自然地体验到并未远离现实的魔幻感与不确定感，并在迷离、怪异的意象中窥见自己隐秘的欲望和悸动。

文/王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