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工个展以《又见切问》为题予以呈现,立刻将观者带入沉思之境。那么切问有何含义呢?切问一词出自《论语》十二章,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切问有直击事物要害或核心之意。若按现代汉语的解释,切问蕴含了两层含义:恳切求教、急切问难。显然,切问有切开或打开事物内部以探究事物之秩序。因此,艺术家郭工借用切问一词来问寻和研究事物内在之理。显然,这并不是回归传统的动机,而是把传统作为艺术创作的动能,以建构新的艺术观念。
郭工在 HIGHLIGHT ART 新加坡空间布展
郭工个展以《又见切问》为题于 2024 年在新加坡海莱艺术的举办是对 2018 年北京个展《切问》的进一步扩展。郭工在艺术上秉持去繁就简,回归本心,返璞归真的美学。他通过精选和重组,展现出新的样态,以彰显“又见切问”的艺术本质。当然,艺术家将艺术观念贯穿于动态的实验,以真实与仿真相结合实现艺术语言的转译(transformation),旨在求证在新的社会情景下艺术的新意义。
艺术家创作手稿
郭工的作品特征易于让人联想到日本“物派”(Mono-ha),那么把郭工与“物派”相比较,就会发现他们既有相似又有差异。他们的相似性体现在采用自然材料或部分金属材料进行艺术创作。“物派”的理念强调物与物、物与空间之间的相遇或对比,进而产生彼此关联或关系。与“物派”不同,郭工更强调物的原始状态与人工造型的对比关系,除了凸显物的自然属性,他更重视其承载的人的内涵及诗性叙事,也就是说人的理念给予物中,即以物来彰显人的存在和痕迹。
HIGHLIGHT ART 展览现场
郭工的艺术浸透着个人的主观意识和精神。他的观念轨迹正好吻合了法国哲学家笛卡尔(René Descartes 1596-1650) 主张的“我思故我在”。倘若这句名言近一步解释,显然它是指通过思考而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即由“思”而知“在”。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被感知 的 外 部 世界才存 在。郭工的 主 观 意 识集中反映 在 自 己 的作品之 中 。
HIGHLIGHT ART 展览现场
可以说,郭工不是以静态眼光洞察传统,而是以动态视线把控传统能量及催化作用。从个人的艺术线索看,郭工似乎追求自然主义叙事,但实际上冲破了这一藩篱,采纳了后现代主义方法,揉合了自然、传统和当代的要素,建构了一种新艺术语言。
郭工作品:《切问:不锈钢》
如他的作品《一棵松 No.5 》(350×250×320cm,树木、漆、金属,2016)就是例证,他利用机械对一棵树干部位进行缓慢旋切,以此揭开了由表及里的过程与结果。这一奇特情景让人产生凝思与遐想。事实上,它呈现的是自然与人工、里与外、表象与本质的对立与并置。当然,若从形而上学的角度看,它涵盖了三个层面含义:自然之物、人造之物和审美之物。从这一角度看,郭工在创作中展现了清晰而严谨的思路,既是解构又是建构。
HIGHLIGHT ART 展览现场
不可否认,郭工的艺术观念延续着自身的逻辑,不仅反复完善了自身的语言系统,而且不断扩张了媒介的艺术观念。换言之,在运用不同媒介的过程中,他始终保持其观念的连贯性。如他的雕塑/装置《切问:不锈钢 B-10》 ,(56×21×39cm,不锈钢,2017)就是确证。正如郭工认为的那样,不锈钢作为一种中性化的工业材料不具有任何思想或意识形态的含义,但其金属属性释放出坚实而柔韧的特性,还兼顾光亮的表面和抗腐蚀的功能。在这个意义上,他把日常之物演化成异常之物,浸透着个人朴素而率真的审美经验。
郭工作品:《切问:玉原石 No.1. No.2》
他主观赋予了物的内涵,即将不锈钢片以规则的方式堆积而成,又将其中一平面打磨平整,如同一面镜子,呈反光的效果。于是艺术家的观念介入改变了不锈钢的物质属性,形成了反光平面之物。如此以来其功能被改变了,即从向外介入环境转变成反观自我。因此,不锈钢既有的物质内涵被彻底改变,镜面起到反射出形象的同时,镜中形象又流露出某种疑惑和不安的气息。因此,镜面的自我关照却又让人的内心深感不安,这是一种坦然与颤栗的并存,也是一种宁静与不安的悖论。
郭工作品:《切问:花岗岩 A-1》,《切问:花岗岩 A-2》
郭工在艺术中关注微不足道的问题完全依赖于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感悟,从宏大而抽象的传统美学到微观而具体的日常叙事都取决于个人的直觉和感知力。具体见之于《切问:玉原石No.1. No.2》(10x9x9cm,17x13x10cm,玉原石,2020),虽然是小作品,但它们或多或少反映了郭工对微观生活的细察和把控。他远赴云南瑞丽亲身参与了几次赌玉。他目睹了当地人赌玉的习俗和市场,自己践行于这种活动,他把参与赌玉的心理状态做成了作品。按照当地习俗参与者亲自切开挑选的玉,先后看一看它们内部的纹理,以探视其内部的质量。实际上打开的行为意味着进入内部的行为。他把这种奇异的感受做成了两件微小作品。因此,作品所包含的人的行为恰恰折射出人的贪婪和欲望。也正于此,郭工巧妙把赌玉做成了合页状的形式,即打开与合上。
郭工作品:《钢筋肖像》
郭工观察事物细腻而真切,总是在无意间发现日常生活的细微,洞悉其蕴含的哲理,以及与之相关的观念。他聚焦于日常生活的细微变化和蕴含的二元对立关系。在作品《钢筋肖像No.4 》(2016,红木 / 尺寸不等 )中,郭工受启于日常中弯曲变形的钢筋,它在外观上给人以坚硬之感,是被工地上淘汰的、废弃的无用之物。正像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JeanBaudrillard,1929 年-2007 年)指出的那样,“仿真时代(the era of simulation)越界进入了一个曲率既不属于实在、也不属于真理的空间,它以针对所有指涉物的清算,作为自己的起点”(见鲍德里亚/《拟像与仿真》第一章拟像的先行)。
郭工作品:《切问:不锈钢 c-1》,《切问:不锈钢 c-2》
首先,郭工以仿真方法用紫光檀(一种红木)制作了工地上扭曲的钢筋,它从外观上改变了人们对物质内在性的感知和判断,即形式-感知-物质-辨别之间的内在联系与区别。其次,面对日益动感的现实世界,扭曲变形的钢筋是源于现实建设楼宇过程中工人施工造成的残余物,折射了都市化过程中剩余物与劳动力的紧密关系。于是,艺术家发现了废弃之物的秘密,对它进行模拟式加工, 也就是仿真钢筋那种飞舞扭动的线条,隐喻了劳动者的生命踪迹,又暗示了人如钢铁般的坚韧,却又不失其超然的轻盈。再次,他从日常生活提升到形而上的高度,物的材质转换引发更进一步的问题,如何甄别重与轻、真与假、强与弱、人工与自然的关系。于是他在作品中集木头与钢筋的矛盾性于一体, 既有其相抵牾的一面,又有存在矛盾的张力。
郭工作品:《心经》,《白光》
这无不以视觉方式来拷问和反思这个严峻而动感的世界:现实、物质、理想和心理皆隐于飘逸的线条中。因此,他正是透过仿真钢筋之径引申出与之相关的社会/美学议题,规定与自由,公共性与私密性,偶然性与必然性,秩序与混乱,真实与仿真等。这不仅联系到日常与观念的链接,而且涉及到审美与反审美的界定。尤其是剥离作品语境后如何思考作品自身的内涵。从这个角度看,艺术在哲学意义上给人以真正自由的表达,这才是艺术的真谛。所以,郭工的艺术具有图像和叙事之外的“言说”。
郭工作品:《木板-听风》
在如此社会和文化条件下,郭工的艺术实践正反映了这种文化走势,他以小中见大的方法不断辨识和展现艺术观念的灵动和精微,不仅能追溯和运用传统文化的精髓,而且能以开放的态度吸纳和创作出别样的作品。因此,他的艺术观念的实现体现在自我与他者、历史与现实、形式与语言,日常与异常之间的微妙结合,从而践行了符合个人意志、婉转悠扬、富有诗意的艺术风格。总之,郭工以致精微于博大来解剖日常事物蕴含的哲理,这正是他艺术追索的目标。
郭工作品:《切问:花岗岩 c-2》,《切问:花岗岩 c-1》
展览海报
文 / 黄笃 2024 年元月 3 日完稿于海南清水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