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物】
傅中望,1956年出生于湖北。1982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特种工艺系装饰雕塑专业。现为湖北美术馆艺术总监。长期从事雕塑与公共艺术的创作,多次参加国内外重要的当代艺术展,作品被多个美术馆和艺术机构收藏。
【对话背景】
近日,“类聚——傅中望作品展”与“傅中望文献展(1974-2024)”两项展览,分别在湖北美术馆和武汉合美术馆同时开幕。前者是雕塑家傅中望在湖北美术馆的首次个展,入选文化和旅游部2024年度国家美术作品收藏和捐赠奖励项目,后者是傅中望跨越半个世纪的文献的全面梳理与首次陈列展出。
19日,极目新闻记者专访傅中望,听他讲述自己的艺术理念和艺术世界。
我就是一个“收破烂的”
在“类聚”展览中,手机、鞋、树枝等物品被傅中望做成了艺术品。当破碎的砖石被串起吊上半空,当一部部手机被铁丝捆绑到金属网上,当大量的鞋被置于地上、墙面甚至天花板,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变得不再寻常,它们充满了诉说感,仿佛都有了故事。
记者:观展时常听到有些观众小声议论说,这么多鞋呀手机呀,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傅中望:我常说,我就是个“收破烂的”。比如《界线》,我在一条红线周围摆放了很多鞋。这些鞋子当中,一些是我穿过的,也有朋友送过来的,或者征集来的。这些鞋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它们在这条线的周围,或靠近、或走远,或跨越,或回来。
鞋与人的行为是紧密相连的,这些鞋代表着人的行动,这件作品于是有了社会意义。我们的生活中存在着各种界线,看得见的比如斑马线,看不见的比如社交边界,还有其他的种种,无处不在。人们去遵守、去试探,随着时代的变化,很多界线也在变化。人生很长,要走很多路,会遇到顺途和坎坷,这些鞋就作为我的一种表达。
在文献展那边,展览的现场也有一条线,那条线比较个人,相当于我的人生的一条线,希望去参观的人能发现这一点。
记者:你的《冻雨之殇》使用了很多断落的树枝,不少观众说,这件作品让他们回想起今年冻雨时的场景,很触动。
傅中望:2024年初,武汉遇到冰冻雪霰极端天气,一夜之间,全城的樟树被冰冻压到大量折断,遍地是落枝。这些树在重压之下把枝丫断掉,我就想到,植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在一些特殊的时刻会做特殊的选择,这就是生命的共通之处。
大家在展览中看到的这些树枝,都是我当时一根根从地上捡回来的。作为个体,我解决不了任何事,也恢复不了什么,但是我想通过树木、通过装置、通过视频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在那段时间里,有很多人的生活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他们的经历与选择是值得记录的。所以在这个作品旁边,我设置了一个互动区,大家可以把自己看到这件作品后的心情或者一些记忆写下来,贴到墙上。
记者:“引力”系列作品也非常引人关注,你用磁铁吸住很多老物件,有点像时光打捞。
傅中望:引力就是同类的东西的聚集,算是我对“类聚”的点题。地球分南北极,引力构建了我们的生态和生存环境,我用磁铁来呼应。我在东湖,在汉街,在红钢城,在香港铜锣湾,我用吸铁石去“打捞”,把一些旧物“捞”出来。人们的生活用品、生活方式不断更新,但一座城市如果全是新东西,就没有时间感,会没有温度,所以,我用这种方式来唤起人们的记忆。
艺术的解读没有标答
傅中望的作品,使用的都是都是大众极为熟悉的平凡素材,这也让很多参观者觉得,他的作品不生涩,没有距离感。
记者:很多当代的艺术品非常抽象,让大众感觉欣赏门槛很高,看展的时候会忐忑,觉得看不懂。但是您的作品,取材于最世俗的物件来承载你的表达,似乎你是有意识地在打破门槛?
傅中望:正常的物品不正常使用,就是艺术。比如我把鞋放到墙面上,它们跟以往的使用方式不同,大家就会有兴趣观看。这就是用大家熟悉的物品来建立我的通道,让大家进入到我的艺术表达里。
我一直觉得,艺术品可以不漂亮,但要有意义。艺术品如果只是单纯的漂亮,那它就是装饰品。我的作品谈不上多好看,但我注入的是对现实、对自然、对生活的反映。我认为艺术家必须是一个观察者,我们阅读生活,提出问题,提供一些思考的路径。
比如《上网》,我装置了很多手机。我自己最早买过无绳电话,在100米内可以用,当时觉得好神奇。后来手机出现了,到今天手机成了每个人的刚需,没有手机生活都会有困难。就在短短几十年之间,因为经济发展、科技进步,我们的生活发生着巨变。手机如此深入我们的生活,也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它是一个双刃剑。现在,全球又迎来了人工智能的时代,接下来我们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大家都不知道。
记者:有的观众说,这件作品让他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用过的手机,感叹时光变化。也有观众说,你把一部部手机捆在铁网上,是想说网络承载着我们的生活,同时我们也受困其中。
傅中望:这就是对艺术品的多种解读。我常说艺术就像个温度计,艺术家从生活中感受到了什么,就去表达什么。艺术品是一个媒介,大家如何去理解是开放式的。
一件艺术品的含义是什么?艺术家也只能代表他自己。当作品离开工作室来到公众面前,不同的人依照不同的经历,会做出属于自己的理解。人们的解读丰富多样,能让作品产生多种意义和价值,丰富了作品的内涵和外延。有时候观众们的解读甚至超出了我自己的预想,我非常喜欢。
希望作品和与观众零距离
傅中望两展同开,而且展陈极有特色,人们可以走进作品当中,可以躺在上面,还能动手参与创作。
记者:你的展览打破了作品与观众的界线,是有意做这样的设计吗?
傅中望:我是做美术馆的,我非常在意观众的感受。我不想弄得高高在上,包括我的文献展,我就把自己放得平平的,让大家来俯视我,看一个普通人的轨迹。
比如《我是楔子》,楔子原来是硬的,但这一次我用了海绵来做,软软的,大家可以躺在上面。楔子本身是起固定、支撑作用的,我们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是楔子,嵌入到自己的位置中,有自己的作用,但也会感觉动弹不得。我也一样,我把自己镶嵌在生活当中。
再比如《斗转星移》,我把老建筑的气窗拆回来,装进棋子,让它们转,就如同棋子自己在对弈。我喜欢下棋,其实人人都在“下棋”,网上还有“下一盘大棋”的梗。棋中充满乐趣,棋也如同人生,有时候关键的一步可能是决定性的。所以我们也推出了对应的公众活动,邀请大家来展厅里,在这组作品前面下棋。当一个爱好与社会、与生活有关,这个爱好就有了意义。
记者:这次展览中有很多互动装置,策展人说你还经常在展厅里走动,主动为参观者做导览。
傅中望:我认为,艺术品不是被动地供人去仰视,我希望作品和观众是零距离的,能让人去体验、去感受。这就像生活中的我们,幸福不幸福,快乐不快乐,都是靠自己去体会和定义的。
记者: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博物馆、美术馆,有人说这是好事,也有人觉得展览变成了网红打卡点。作为一位有影响力的艺术家,您怎么看待当下大众的文艺热?
傅中望:艺术家有责任引领观众,把大家带往更高、更有品质的审美视角,要接纳,但不是一味去迎合。美术馆用各种资源组成艺术盛宴,给观众享用。我以前做馆长时,总说自己是大堂经理,每天迎进迎出,看大家开心地来,满意地离开,是很大的成就感。要是将来我搞不动创作了,我就想到美术馆当个志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