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曾有个梦想，到草原上过牧人的生活，十年前寻着梦终于我背着画夹来到了玛曲草原，和牧民们生活在一起，让那芳草的气息，明媚的阳光，呼啸的风净化着我的心灵。每天我看着他们，举手投足间，深遂迷茫的眼神，干裂而微张的嘴唇，总是让人看不够，我不停的地画，不停地拍照，企图把一切装进怀里。从此，那牧歌似的生活成为我西藏题材作品的创作源泉，姑娘们梳洗打扮的情景使我创作了《黑帐篷》，自那以后，我不断地创作跟草原生活有关的作品。今天，我还要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寻找当年的黑帐篷。那是因为，在心里，它温暖，祥和；在画里，它寂静，欢喜……

天空一如既往的蓝。玛曲县城也如过去，方方正正，红色的砖，红色的瓦，跟夏河县的黄色基调很不一样，更有牧区的感觉。县城里，马路上穿着藏袍的摩托青年，牛群，羊群穿街走巷，牧羊人戴着尖尖高耸的羊毡帽子。电线杆上依然拴着几匹马。

时间回到十年前，初见的情景清晰地呈现脑海里：那一天空气尤其的透明。从县城到牧场，我们乘坐蓝托（蓝色的三轮摩托）。夏季牧场在县城西南比较远的地方，那里的草长得比膝盖还高。到达目的地时，一场过云雨，牛群一阵喧哗，几只牧羊犬甩着身上的水簇拥上来，黑帐篷的主人闻声而至，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叔，他的女儿卓玛跟在后面，卓玛十六七岁的样子，圆圆的脸长得饱满紧致，绿色的上衣，黑色暗花锦缎藏袍，蓝色的围裙上沾满了酥油渍。

雨后的帐篷燃着炉火，卓玛给我们倒茶。雨过天晴，帐篷的“窗子”掀开，亮出一道风景线，黑色的牛群和白色的羊群走过湿漉漉的草地，又是一个傍晚，几声犬吠，卓玛的姐姐咕露骑着马趁着暮色回来了。

咕露钻进帐篷，见到我们，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摘下毡帽，挂在门边的柱子上，然后张罗着给我们做饭，一口大锅熬白米稀饭，她说：“汉人爱吃米。”最后还往锅里切了一大块酥油，帐篷里充满奶香。咕露芳龄十九，大名叫“贡雀昂毛”，念起来很奇特，也可以读作“贡布雀克阿睦”。她美极了！我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看，熊熊的炉火映着她红扑扑的脸，黑亮的眼睛清纯而又甜美，看着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的感觉，仿佛是在苹果园里吃着最甜的红苹果。

晚上，咕露帮我在帐篷里铺好了“床”：草地为席，上面一层塑料薄膜，一张羊皮毛垫子，一层棉被。我穿着羽绒服和衣躺下，她们往我身上盖了两张厚厚的棉被，最后再把羽绒的帽子往头上一封。我被彻底埋了，两个姑娘睡在我旁边，我学她们说话，帐篷内传出了笑声。炉火灭了，半夜偶尔醒来，风“嗖嗖”地从耳边刮过，时而听见牛蹄和马的呼吸声。夏日草原的夜晚如此寒冷。

清晨的新鲜空气让鼻尖变得冰凉，我钻出帐篷，昨夜的霜冻还未完全消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绝美的光色，我仿佛置身于米勒的经典油画中：逆光的草原上，牛群、羊群相映成趣，牧羊犬奔走其中，姑娘们手拿铁锹，往背篓上抛着新鲜的牛粪。这儿是一片沼泽地，河水涟漪，另外还有几个帐篷驻扎在周围，形成一个互相呼应的群落，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一片乐融融的景象。

金色的阳光渐渐驱走了昨夜的露水。

清晨的空气很冷，我躲进帐篷里勾勒炉子和天窗的线条。姑娘们回来了，在帐篷外梳洗打扮。朝阳中的咕露，她正在往脸上抹“雪花膏”，镜子半掩着脸，凝眸处分外动人。

大叔一早到县城里去了，一整天，姑娘们不停地干活：晒牛粪、挤牛奶、喂小牛、煮奶、烧水、打酥油、晒曲拉（曲拉——油水分离后的奶渣），一直忙到晌午时分。我在画速写，视线离不开咕露，只见她带着几分倦意，斜斜地靠在一捆羊皮上，黑亮的大眼睛瞭望着远山，手不经意地抚弄着一根从帐篷边缘垂下的绳子，轻风抚过草原。

傍晚，草原在斜阳的映照下越来越美，带出了淡淡的金黄色，我想留住这段时光，要求给她们拍照，妹妹卓玛欢快地奔向不远处的远处的帐篷，边跑边喊：“啊……彩露!啊……彩露！”不一会儿，彩露和他的兄弟们来了，怀抱着一把吉它。姑娘们相互帮着整理妆容，带上最美的红珊瑚。细看彩露：高高的鼻梁，一双销魂的眼，脸颊下有一颗几乎透明的痣，婉如挂着一滴未干的泪——好一个梨花带雨的姑娘！

     咕露和和她的兄弟姊妹们就是这样带着微笑走来，草原平静而安祥……

     而今，我重返玛曲草原，重返黑帐篷的家，它依然幸福温暖：仿佛又是当年，黑帐篷里充斥着牛奶的香气，阳光透过天窗使蒸腾的烟雾更加迷离，烟雾后面，兄弟姊妹们忙活着，招呼我们吃糌粑和酥油茶，咕噜那红苹果似的脸，卓玛结实的线条依旧，所不同的是，增添了几个孩子，时而偎依在她们的怀里。今天的斜阳映照着草原，黑帐篷依旧，快乐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