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9 房卫 雅昌艺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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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烈毅近些年一直在对水的样态进行思考与创作,这源于一段童年记忆:
沈烈毅回忆说:“小时候我家住在运河边,有一天玩水不小心掉到河里差点淹死。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掉在驳船那里,在水中挣扎着看到船底黑乎乎的阴影在头上搅动,我翻身抓到船帮却怎么也翻不上去,后来正好有其他的船路过才给我捞了上来。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掉到水里的那种恐惧和绝望。哪一天,我差点被水淹死,那一天,也正是毛主席追悼会的同一天,人们哭得死去活来。”
从此,对自然的敬畏让他着迷于客观世界与人的命题:高速发展的现代文明已为人类敲响警钟,人应当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自然?改造自然是否也扭曲了人和自然的关系?人与人之间原本的信任与情感沟通日益僵滞化,什么才是天人和谐的共生之道?
在2017年平安夜,沈烈毅作品展在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开幕,展出了2015年——2017年期间创作的18件/组雕塑、装置,观念、影像作品,以动与静、重与轻、拙与巧的对立方式交互展示。
《雨》系列作品于静石之上泛起涟漪:石与水、与风协奏,在坚硬质感上展现出亦动亦静的效果,呈现了坦然自若的自然之境。波光中满溢出的自然情怀夹杂着静默无声的动态,实际上传达出了现代人对自然和安宁的追忆,使观者卸下了生活于都市丛林间的疲惫和惘然,回归朴实平和的心境。此刻,它便成为了观者得以静思的载体,引发人们对自然的关注与体悟、对生活的探索与追忆以及对自我的观照与反省。
作品《铁壳船》用古朴的木桌表达传统的印记,曲折的木纹由自然细心雕刻;铁壳船意味工业的来临,其上的斑驳铁锈是刻画着工业与现代生产的尖锐符号。淡淡漪澜,时间与空间聚集其间。传统与现代、自然与人工在强烈的视觉反差中,随着铁壳船静默前行得以碰撞与融合,蕴含着特殊的意味,引人深思。
《囿》是个很值得体味的汉字——方方正正的四堵墙内是一个极富存在感的“有”字;可同时又有些无奈——即使拥有、存在,却受困于藩篱之间,动弹不得;或者也可理解为——因为过度的“有”的欲望,才最终作茧自缚。人在世间行走,往往都要被纷繁浮华、变幻莫测的现象所迷惑,不愿放弃自身的各种欲望,不甘心安于当下,以智慧之眼、平和之心洞察事物的本质。
雅昌艺术网:《雨》系列、《舟》、《西湖之水》等与水有关的作品,你都采用了黑色花岗岩,为什么偏爱这一材料?
沈烈毅:我喜欢用黑色花岗岩,恰好和中国的文化传统产生一种勾连,巧合的是,它就像是水墨,仅仅呈现黑白,不需要其他颜色来表达。黑色花岗岩磨成镜面之后,能够倒映周围的环境光。自身的颜色越少,对对周边颜色的反映就越丰富。这些石头也是中国特产,是被称为山西黑的石材。
雅昌艺术网:《雨》系列将上部打磨得镜面如光滑,但四周却又像地面突兀生长出来的石头,保持着石材的天然纹理和粗糙感。
沈烈毅:我需要建立一种对比关系,将最柔软与最坚硬的东西并置,将柔软的水和坚硬的石头进行对比。中国古代哲学中阐述了至柔、至刚的转化关系,当坚硬之物坚硬到极致则柔,水滴石穿,看似柔弱的东西却有一种内在的坚强力量。另一方面,我是杭州人,受到杭州文化的影响,就想要去做具有中国美学理念的作品。
雅昌艺术网:所以还创作了《湖心亭一点》、《长堤一痕》这样的作品,既是雕塑意味的作品,有审美功能,同时还是桌子、椅子,可以实用。
沈烈毅:我想去做一件即能用来坐,又能反映杭州文化的作品。杭州的丝绸非常有名,所以我把长凳设计成梭子的形状,呈现静谧的湖。设计《长堤一痕》前,我已经想到要设计一个小亭子,后来读到明末文人张岱的《陶庵梦忆》: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在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船,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我觉得张岱的词,正好符合我需要表达的意境,读到“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正是我需要把握的点。所以说,这是一种巧合呢?还是自己有心去看呢?我想还是后者。
雅昌艺术网:提起张岱,你向往古代文人的卧游状态吗?
沈烈毅:向往。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作品就是来“渡”自己的。我对某些事情很急躁,但是做作品时候,心能沉得下来,可以不吃饭,不休息。在做《雨》的时候,任何情况都不能打搅到我,就这样一点点打磨出来。时间与追求的理想是分不开的,时间投入进去才有结果,我希望自己也能通过作品沉静下来。
雅昌艺术网:你的作品中也带有一种东方性的精神,例如《囿》,可以看做是现代的盆景艺术。
沈烈毅:我爸是工人,在上班的闲暇,他还不忘生活中的审美。我记得他自己用水泥做盆,或者去花鸟市场买几个陶盆,捡几块石头,就做出了各种盆景。所以,《囿》系列也是这样延伸而来的。
此次在南艺美术馆展出的是用钢筋混凝土做的,还有用锈蚀的铁板做的,也有用反光材料做的。这些工业品给人很拘谨、冷厉、粗暴、僵硬的感觉。
雅昌艺术网:在传统的观念中,盆栽是人与自然的连接,芥子纳须弥,从微观世界观想山川、湖泊。应该是一种卧游的、澄怀观道的愉快体验。你是如何把这两种心理感受进行并置的?
沈烈毅:其实中国人的盆景创作也是病态的审美,为了模仿大自然造物的清奇古怪,对植物用铁丝捆绑,或者刀削斧砍、进行扭曲。《囿》这样的作品隐含着人与自然的关系,钢板、水泥板的生硬、粗暴、强势暗喻了人力之强大,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控制、干涉树的长势。
另一方面,树是树,其实也是我们自己,我总是寄托于通过某种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导致被欲望所束缚,心为形役,最后被物化。祖先造字是有道理的,“囿”这个字也非常有意思,当我们想拥有得越多,就越被困住。
雅昌艺术网:钢板、石板中间是打穿的,植物从中生长出来,这寓意着生命有挣脱这种束缚的可能吗?
沈烈毅:我们自以为战胜了自然,可是真的战胜自然了吗?到底战胜了多少?
我的作品《俑》用类似现代电子元件的结构塑造轮廓,表现兵马俑的外形,兵马俑是原来的它,还是我们现代人赋予的它?电路图内部“空”的状态就是表达一种对未来的不可知状态。
现在,我们对机器人、对人工智能的恐惧、焦虑已经逼近。早在2005年,我开始创作《俑》这件作品时内心就有这样的隐忧。类似还有作品《桥》,桥梁是智慧的象征,但我做的桥是扭曲的,人是走不过去的,假如人走过去,经过这番扭曲,人还是自己吗?
雅昌艺术网:你这几件作品都透露出一种悲观的情绪。
沈烈毅:我很喜欢看宇宙星辰、广袤大地的纪录片,之后就觉得自己太渺小了,就会思考生命到底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
我小时候有过差点被淹死的经历,所以对自然的未知有一种恐慌,我明白自然的力量是大于我们本身的。所以从小不敢做危险的事儿,总是小心翼翼。
雅昌艺术网:那么作品铁壳船也是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批评?
沈烈毅:这些作品都和我对自然的敬畏都有关系,锈迹斑斑的一艘船在传统的条案里行驶,穿行,我通过塑造水痕、涟漪产生的波动,让两者发生了关联。当然,我也有自己的倾向性,所以把铁壳船做得锈迹斑斑,冒出浓烟,运用沉重的铁,而不是做得崭新、漂亮。
雅昌艺术网:所以你内心对机械文明还是保持着一种抵抗,或者说是焦虑?
沈烈毅:我少年时看过一部电影叫《未来世界》,由詹姆斯·弗兰科执导的电影,说的是人被机器人替代。当我晚上醒来,一个人面对黑夜时,就有一种恐惧。
在这一系列中,本来是做木头的锯子,却直接插进桌子本身,更有冲击力,锯子是工具,是人类文明符号化的象征。那么木头和锯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寻求的是内心如何安定,如何自处既然活着,说明有一种东西支撑着人。我们还没有到杞人忧天的地步。
雅昌艺术网:《静水流石》和《雨》都是和水有关,但《静水流石》运用的是木头。
沈烈毅:我想做出一种水从石头上流过的感觉,做完之后又有了另一种想法,
南北朝时期的一位禅师傅翕写过一首禅诗:“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表达人所体悟的与观察相悖的禅理。 到底是水在流,还是石头在动呢?
雅昌艺术网:你把海浪拍过沙的形象也做成了装置作品。
沈烈毅:沙的作品一直想做,但必须要想办法呈现,于是去实验了一下。首先在沙里挖了个坑,把木盒子埋进去,等几个海浪打过,就形成了水的纹路,再把木盒子挖出来。
这完全是大自然的效果,当我们有心,就会观察出很多东西。每个浪头过来形成的痕迹都是不一样的,自然的痕迹用人工是很难书写的,这到底是沙的痕迹还是水的痕迹?
所以我极力在模仿自然,拍一张照片还是二维的,但是水拍过沙留下的痕迹是三维的、立体的。一平米不到的沙,记录了时间性,不是一个浪,是好几个浪的叠加。在海滩上,这样的痕迹是很容易被忽略的,所以抬高80cm,放进美术馆让大家更近距离观察。我只是自然的搬运工。
雅昌艺术网:天空系列在铁板、铝板、以及很多日常品上剪出建筑的剪影,它是怎么诞生的?
沈烈毅:我想把建筑的轮廓镂空,在钢板、纸板上呈现,其背后的天是庞大的。我们遇事儿会惊呼“我的天啊!”在孩子的印象中,如来佛、孙悟空都住在天上。天是一种隐喻,我就把钢板镂空,建筑不要了。例如很多作品上镂空出了天安门的剪影,天安门本身是一种历史符号,我通过铁板背景的锈蚀、斑驳感营造出一种民族历经风雨的沉重。
另外我们在美术馆看到大量的厕所卷纸上也镂空了建筑剪影。卫生纸每个人都在用,是必需品,但是是避讳的,最不懈说的。耶稣像、泰姬陵、白宫是很重要的建筑,但厕所卫生纸也是很重要的。我把这两种符号并置在一起。剪出的缺口和内容发生了关系,我是在制造这种连接,进行一种并置,而不是去设定问题,进行叙述。
雅昌艺术网:《天空》系列和《水》系列有没有一条一以贯之的线索?
沈烈毅:仍旧是对自然的敬畏。我想表达天,我们看到的天还是蓝天白云,但真实的宇宙无边无际。我把建筑放小,大千世界就显得非常大。人如蝼蚁,每天活得好,本身就是一种偶然性,人就应该感到开心、快乐、自足。
雅昌艺术网:《跷跷板》系列这样的户外装置也是一种对人和人关系的思考。
沈烈毅:我在国外看到隔离墙。我去过柏林,了解到很多柏林墙的故事,墙、铁丝网,这些东西让亲人无法见面,人与人无法沟通。我的艺术是要表达一种认识,而不是仅仅做一个跷跷板,跷跷板在英文中叫seesaw,互动的乐趣永远是通过电脑永远无法实现的。在这个系列中,我将一件跷跷板分割开,中间用电线连接,就是比喻人们把原本简单、愉快的沟通搞得复杂了、机械化了。
雅昌艺术网:你对材料的运用非常丰富、形态也很多样。有人说这像三个艺术家的展。
沈烈毅:使用什么材料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达,由心而发的东西都有线索,是不会是割裂的。
雅昌艺术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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