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虞村之邀给他的画册写一段文字,这很让我诚惶诚恐。因为他给我发来已经编辑得差不多了的画册小样,我一看里面给出各种高见的全是在海内外做的风生水起的朋友们。该说的都说了,大家都很诚恳,也很专业,更不乏对艺术家本人的敬意和热爱。赞啊!可是我该说点什么呢?
近年来我跟国内的老同学、老朋友们走动开始多了起来;记忆,忙着穿越三十多年镜头的回望,隐隐约约地他们陆续从不同的角落走了出来,或清晰、或模糊….很多人,好像是认识的,又好像不认识。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想起老朋友朱文的小说《达马的语气》。熟悉的是一种语气、一种眼神、一种气息和氛围,哪怕那个人可能并不真正相识。这就像对上暗号、接上头了的地下党,心里顿时妥妥的;至于接上头要去完成什么任务,大家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好像也不太重要。
既熟悉又陌生的还有虞村的作品。我无法用好坏去评价它们。有趣,是肯定的。字如其人、画如其人,这事儿在虞村那儿最终是绕不过去了。去年年底南京一见,记住他了。说实话,看到画儿时,有点小吃惊,以为等着我的还是那种老调重弹中做作地挤出点所谓“新意”的油画或丙烯画(对不起,虞村!请原谅我的先入为主啊)。这种里里外外透着各种小聪明的所谓现当代绘画,在中国比比皆是。经常见到的场景是,画家洋洋得意,观者溜须拍马。说这个像夏加尔,那个像马蒂斯。反正啥啥都得跟大师扯上点关系才是好作品。不知道为什么,被评价为“好作品”,在中国艺术界是何等重要的一件事。它比“是否是自己的作品”来的更具有效性。很显然,虞村似乎更接近后者。
虞村似乎一直致力于在自己的纸本上参与历史事件和当下世界正发生的事,用诙谐的笔墨和色彩编排一部部消遣性情景喜剧;在水墨绘画中,这种反智主义的创作在国内并不多见。与其说他是在描绘这个荒唐世界的滑稽剧或悲喜剧,不如说他成功地规避了当代艺术语言的格式化悲剧,建构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游戏王国。正像一开始我所说的,我无法、也没有兴趣去评论一个艺术家的成就与好坏;我认为,我们如果能够说出这位艺术家的不坏之处和不俗之处,那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在虞村这里,我认为,如果真要说出个好坏来,那么他的“好”就是他发现了艺术语言可以被使用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与当代艺术中常常被提到的“政治和思想”无关;恰恰相反,因为反智机制,它是消解了很多约定俗成的政治和思想体系的(所以,它仍然是具有政治性的)。它的文本依据是人道主义,即艺术家摒弃人类的自负,将大人物或权威拉下神坛,他们与普通人一样吃喝拉撒、哼唱小曲。个人认为,一个艺术家,如果能够通过这种自然主义的表现方式展示出大家内心的某种共鸣(哪怕那是理想主义的),并因此得到人们的喜爱,那么这已经是一个不算小的成就了。
何宇红
2024年2月15号,写于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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