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每次在回答“张强踪迹学报告”的合作对象为什么是女性的之后，我总是不耐烦扰地说：因为我是男的呀！？听者意犹未尽地往往继续追问：还有呢！？我回答：没有了？！

    最近由于为一位女性画家写下了一篇“在女性主义的语境之中讨论色相”的文章，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会打破不为画家个人写评论的诺言，而为女性画家写了呢！？我还是如此回答：因为我是男的。

    出于对异性精神世界的天然好奇，出于对美丽女性的本能关注，看来我此生难以克服的“浅薄与轻浮”之处。其实，就像对于别人可以对于遥远的太空想象那样兴致勃勃，我觉得我的外太空就在身边，这就是那些国色天香的女性们，她们除了曼妙躯体妖冶的姿态，更有其大脑深层的情感机制的运行充满了神秘性——尤其是与艺术密切相关的女性。
                                
    一

    女性艺术这个概念的分辨，我在“在女性主义的语境之中讨论色相”（1）的文章之中曾经反复地讨论过，但是，赵苹曲的作品，却使得我重新要审视这个概念，这就是“女性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差异与区别，或者说这种分辨是否有意义。

    我觉得人类在思想的各个层面，都已经告别了古典主义，而走向了现代文化的社会形态，但是，在男女的“性”关系上，却依旧是古旧而陈腐，其原因在于，女性主义的觉醒非但没有将女性真实的解放，反而到堕入了另外的一个悖论之中，陷入了身体的主体性归属的陷阱里面。既然按照女性解放的理论来讲，女性的身体与男性的身体一样，应该是坦然的，但是，为什么在男性目光的注视之下，却会出现本能的退缩，而感受到被侵犯呢。而在两性的关系之上，女性一直处在主体诱惑性地位，其实是游离在两性主体角色之外，成为第三位角色。这正是“女性主义”在人类社会之中，挥之不去的尴尬阴影。

    而只要表达“性”的题材，就会被本能的社会道德化，在一篇评述赵苹曲绘画文章，题目为《天黑请闭眼，“女流氓”艺术家赵苹曲来了》

    （2），当然，这里的调侃的性质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标示一个“女流氓”的标签，其实满足的是一种集体下意识的期待性判断，在这个意义上又不是调侃了。

    赵苹曲对于女性器质的表现，已经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反转的色情，而是从女性的器质性异化的角度上，来看待女性的性心理与女性的社会性角色。
                                 
    二

    1979年，美国女艺术家朱迪•芝加哥的大型装置作品《盛宴》开幕，餐桌上的39个盘子里摆放着39个由阴户形状转换而来的图案，组成巨大的三角。她以具象的形式喊出了女性主义的宣言：你的身体就是战场。这个庞大的作品，以象征女性生殖器的符号“三角形”为框架，中间地板上书写着999个女性的名字，周围连在一起的39个餐桌分别是西方历史上39位女性的位置，比如爱米莉•狄金森、萨福等，盘子里面盛装的是状如女性生殖器的图案。

    中国女艺术家陈羚羊的《十二花月》是从1999年末开始拍摄的，2000年12月拍摄结束，每月一张，构成要素是当月盛开的鲜花、不同的镜子、镜中映出的陈羚羊月经期生殖器的局部影像，个别的图片用一条淌血的腿来表现，照片的边缘形状吸收了中国古代园林窗格门洞的样式，鲜花的选择参考了中国民俗中的以特定花卉对应特定月份的习惯说法。 《十二花月》分别为：1月水仙、2月玉兰、3月桃花、4月牡丹、5月石榴、6月荷花、7月兰花、8月桂花、9月菊花、10月一品红、11月山茶、12月腊梅。

    从美国的朱迪芝加哥所做得大型装置，一直到中国艺术家陈羚羊的十二月花，可以看出，女性性器作为武器，这些作品其实针对的假想敌,就是男权社会中对于女性的忽略与践踏。这些作品同时让我想到一段禅宗的公案，在狂禅风流的明朝末年，一位妓女与高僧的机锋，这位妓女岔开双腿，指着自己的性器说到：这里是小和尚进去，大和尚出来了。在场的高僧们全部傻眼而失语了，无一可以应对。我在这里举得这个例子，其实并不想阐述所谓“女性主义”中国“古已有之”的企图,因为没有观念上的觉醒，这种追认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不过相似的问题是，女性一旦拿起性器做武器，那么，问题的探讨也就随之终结了。问题不在于性器本身的社会性特征，而是进入到了一个逻辑的极限，没有了转身的余地。
所以，女性主义如果陷入到女性的“性器本质主义”，也就断送了对于女性主义在文化层面上探讨的空间，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可能性。
女性画家赵苹曲在在她的自述之中，如此地讲述到：

    在最近的这几年里，我一直研究女性主义。我看过大多数有关的重要的著作，从性别差别的研究到近期各国女权社会运动，自我感觉探索出一些新的现象。

    …… ……以前传统意义的婚内所有东西，如今在婚前和婚外也能得到。不结婚不等于没有爱情和性，以及相互承诺的一段关系。爱情和性都很美好，前提是擦亮双眼。同性异性都可以尝试，比较哪个性别更适合自己。（3）

    女性主义首先超越的就是“处女情结”，一个纯粹物化处女膜，从生物学的意义上来看，是为了保护子宫的健康，在发育的过程中而赋予的自我防护措施，但是，却被历史的空间之中社会化了。新娘在初夜的时候，由于处女膜破裂导致的出血，被残酷地诗意化“落红”。这其实是一个祭祀的仪式化过程，因为等同于少女被杀死了，少妇诞生了，女性在漫长的发育过程之中，作为生育而准备的健康躯体被打开了，如同一个生育机器被启封了一样，这是在古典时期一般女性的宿命所在。如果处女膜遭到破裂，说明对于男性种族纯洁繁衍上，有着不洁的风险。

    进入现代社会，“女性主义“最为深恶痛绝就是“处女”问题，首先它把女性原罪化——不管什么样的原因，如果处女膜破裂，那么，女性的“不洁”判断，也就成为一个先天的、永生无法超越的过失与道德风险。

    在此方面，赵苹曲自然有着自己的经验体会：

    记得曾经十几岁的时候初恋交了个男朋友，妈说：“你这么小就xxoo，你胆子好大，你干脆去嫁了算了。我当时其实在心里赌气默默地说：我就算操遍天下俊男都不会和他们结婚。结婚是交易和契约和无尽的家庭纠纷谈判，跟爱情和性没有半点关系。好在我从小就很清楚这一点。（4）
女性将自己处在主体性动词“操”的角度，是否就具有了主动性呢。这个观念在西方的“女性主义”者那里，是曾经反复探讨过的问题，她们甚至考证出，女性的阴蒂，其实就是退化的阴茎。这种考证其实是为女性在性行为过程之中的主动，提供生理学上的支持。

    三

    其实，我们之所以讨论赵苹曲的言论，在为重要的还在于其建构的一套有关女性器质异化的视觉经验系统，在这里，我们依旧回避所谓的情感共鸣之类的判断依据，我感兴趣的是赵苹曲是如何将有关女性主义的概念和理论，消融在自己的视觉经验之中。这是因为独立的视觉经验系统的构建，具有天然的自足性，因为它既不是观念的注脚，也不是概念的图解。而是在图像的视觉元素构成之中，所形成特别的视觉文化信息。

    在我看来，赵苹曲的视觉经验之中，包含了这么几个类型，一个是以植物象征性器的图像。关于这一个类型在西方的女性艺术家那里，是曾经最为流行的做法。不过，赵苹曲的三矾九染式的的工笔方法的细腻与深入，同时是以绢底柔媚来加以承接，却又是油质的颜料在粗粝的亚麻布上，所无法比拟的。不过，与被动的陆地花卉不同，她的这些花型植物，在我看来，更像是海洋里的海葵之类，开得绚丽而主动，而且触须舞动之中，充满了被动的侵略性与捕获能力。在这里可以看出，赵苹曲的“女性”是没有办法作为静止的花朵，让人随意采摘与把玩，而是更像是有毒的蘑菇。越是绚丽毒性越大。所立，绚然的美丽不是诱惑，而充满了警示的意味。
 
    从某种意义上，这些花朵还像是从阴道内部窥看的景观，在这个层面上，却是女性经验独一无二的视觉显现。它意味着来自于女性自身、女性彼身的充分经验，也就是说，在此意义上，似乎只有双性性体验的人，才能够有此视角，并且显示出特别的转化能力。

    赵苹曲认为，同性性经历是非常重要的：

    在这样的时代，如果连性生活都不能自理，那指望谁来解救呢。我不想把自己归类是异性恋或者同性恋或者双性恋，人的欲望也是在变化的。我不仅可弯可直也可攻可受，如果要归类，我觉得我是个自由主义者。

    那些恐同的人一定是没经历过如此美好或者是脑袋僵化性魅力缺乏等。在这个话题上没有经历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本人愚见，越早经历同性越好，更早探索自己了解自己，参考与普及入门电视剧《the L word》《同志亦凡人》）。在没有爱人的情况下，一个人也可以有非常美好的性爱。参考淘宝销量靠前的那些宝贝。网络上什么类型的片子应有尽有。（5）

    第二个类型，是所谓超现实主义的象征手法，我以为这是赵苹曲迄今最为具有特点的作品，将性与死亡，性与生命的荒谬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了：
 

 

    作品《百灵来朝、双羽四足》画面中心的裸女，只有骨骼支撑翅膀长出羽毛，细腻脆弱的肉体被尖锐的铁钉刺穿，被遮盖的面容与双腿间长出的液体花朵，空中飞跨着的是手持圣杯与剑鸟首女体，上面飞升的凤凰口里吐出的是月牙铲一般的利刃，王冠挂在枯树的枝干上，隐喻了一体双性的矛盾与挣扎，快乐与死亡共生、喜悦与绝望同在等等情绪。
 

    而《抱住我》则将以蝴蝶基本造型的意象构架，将雌雌同体的形态组合在一起，以乳房的林立作为女性第二性征来提示一种新的“性”的胶着关系。
 

 

    《飞蛾扑火》则运用了“分形原理”的视觉指示，“超现实”地把蜡烛、女性乳房、臀部、蝴蝶形的空间，蝴蝶的下卵的线路图等等，组合在一起，将视觉语言的单一维度的指涉，走向了多重维度的意义放射，从而隐喻了性爱就是一种频临死亡的体验，或者体现在生理实验之中所得出的绝望结论，性爱就是一种短期的死亡。

    相比较而言，与第二种阴郁的多重气氛相比，赵苹曲第三个类型的作品，也是被我称之为是“残酷的浪漫”风格。她自己言到：

    我想通过花以及昆虫和人的身体之间的组合关系，用传统中国画的方式，表达忧郁之美、颓废之美、色情之美、死亡之美、生命之美。因为我是天蝎座的，我了解我自己的天性，也许更能够发掘邪恶与性，发掘人性的本质。我希望从我笔下开出绚烂的恶之花，揭开隐藏在恶之下的善与美。我偶尔也会单独用昆虫花鸟等题材来表现自己的心境，也是对传统工笔画进行创新。（6）
 

 

    作品《曼妙沙华》放置在一个北宋气息的山水图像之中，主角是一个蟠曲着吐信的眼镜蛇，而蛇的对面同样是镜像的蛇，不过这个蛇的身躯已经是骨骼化了的。，妩媚过度令男性无从把握的女性，往往会被称作是“美女蛇”，而蛇的毒性与美丽是并存的，所以这里是与生俱来的“致死”属性。
 

 

    《花与蛇的夜袭》也同样是如此这般，画面背景则是如南宋画家的冰肌玉峭般的绿萼白梅，烂漫决绝。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蛇，要吞噬一个站立的动物。作为美味的对象，此时却已经骨骼化了，虽然动作还在保持着瞬间僵立前的向度。这里暗喻了行为与结果之间的错位，煞尽心计的捕获，从开始时，结果已经被注定了……。

  
     四

    不过，所谓赵苹曲所谓的“忧郁之美、颓废之美、色情之美、死亡之美、生命之美”，还是在一个古典趣味的范畴之中。因为按照赵苹曲的说法：

    “在西方哲学方面，我主要看过尼采、叔本华、福柯、佛洛伊德。包括还有一些重要的哲学家也在我的待读名单。我非常喜欢看哲学书。在中国的哲学和宗教方面，我主要感兴趣的是道教。哲学家朋友评论我早期的画是“阴阳之花”，有一种反转的力量在里面。” （7）

    如果赵苹曲能够通过绘画来进一步谋求“转身”的可能性，或许不仅将自己的女性经验，停留在器质性的异化，而进入到文本层面的异化，这需要进一步在感性充分放肆与理性尖锐凝聚的层面上进一步地博弈。

                          
     2015-08-06 于燕京匢龛草就

    张 强：两江学者，四川美院教授，艺术学与水墨高等研究中心主任

    注释：（1）在女性主义的语境之中讨论色相——关于汪玉涵的心理图谱构成《当代艺盟网》2013-8-3 “头条人物”
（2）陶喜宝文
（3）赵苹曲致作者信
（4）赵苹曲致作者信
（5）赵苹曲致作者信
（6）赵苹曲致作者信
（7）赵苹曲致作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