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文婷
来源:宝藏网 2011/6/9
我相信无论谁看了朱叶青作品,都不得不承认,于当下中国喧嚣躁动艺术圈之外,还是有人静静地努力着、试图重新梳理与构建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价值体系,继而承接中国文化精神之大统。
一、
朱叶青自幼习画,无意出仕,到“知天命”之年,终将精神家园构筑于水墨丹青。自元朝开始,中国山水画家似乎忘却了墨韵的渲染之美,通篇作品皆是细小笔触堆砌而成,画面干涩、琐碎,缺乏整体气韵惯畅和动态流势。朱叶青水墨山水作品,得宋人之深奇,如张彦远所谓中国山水画之终极意义:“观其潜蓄岚籁,危幹凌碧,青颱满堂,水石奔异,境与性会。”倘若绘画作品不能够融汇于文化精神大义,为笔为墨,难能磊落而高节。
纵观画史,中国的古今书画集大成就者,皆于中年后扬名立万,往往年龄越长成就越高。荆浩有言:“书画乃明贤之辈所学也”。贤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者也。朱叶青学贯中西、著作等身,研究所至哲学、历史、宗教等诸多领域,反映于水墨作品,当形而上之,能不了然于心乎。
董文敏一锤定音地为中国山水画敲定了精神价值基调,即:中国山水画之“正统”须以王维为开山始祖。高居翰则悲天悯人地为中国山水画划定了象征性“句号”,这“句号”便是王元祁,或谓:中国山水画之精神脉络延续到了“四王”戛然而止。朱叶青却认为中国艺术史发展模式有别于西方艺术史规律,价值体系与表述方式全然不同,故谓:中国山水画模式的终止未必是真正终止,事实上,黄宾虹先生有如天降斯人地为中国山水画之“正统”做出了回光返照之闪现。惜乎,其后林风眠、潘天寿、赵无极、吴冠中等人皆未能继承中国画“正统”精神,未能符合王元祁“俱祖述其意,一灯相续”之意,完全属于近代史中西方文化体用论之新课题,即致力于中西方绘画两条审美体系的风格交汇。
朱叶青水墨作品中暗藏着宏大的重新构建中国艺术精神之心愿,希望通过水墨作品全面理解和梳理中国山水画精神之大统,倘若如此,朱叶青水墨山水作品岂非打破了高居翰“中国山水画句号论”,而从四王乃至黄宾虹的窠臼中突围出来。
二、
中国山水画景象所指涉的时空是无法与自然山水相对应的,故山水本身不属于外在自然,而完全是属于内心世界之心灵印象,更是中国人:将苦难转化为宁静的伟大手段。置身于当下喧嚣躁动时代,朱叶青尚能从四王入手追溯中国山水画精神源头,亦即:入宋元而王维而魏晋风骨,自成水墨面目,传达出一份“静”,静得让人无奈,令人油然而生出许多感慨。
中国山水画创作过程是与中国山水画史的对话,即写“历史山水”,进而画“心中山水”。观朱叶青水墨作品,沉浸于黑压压山山水水的历史深处:宋人渲染;元人荒寒;倪瓒空灵;玄宰布局;八大悲悯;石谷笔意;宾虹古意……中国山水画所谓之“正统精神”以及表述因素尽皆集中于此矣,淡然入古,浓墨现代,刻意生拙,生怕不拙,正如董文敏同时期的顾凝远所言:“画家应该用心生拙,因为一旦失拙入熟,则拙不能复生矣。”
中国山水画始终是在一种在亘古不变的限制中对自然主义思想模式的描绘。当代著名美籍中国画研究专家高居翰先生深知于此,而将中国山水画概括为一种:相对于西方绘画而言的,极简主义的,毫无创造性的“复古”描绘。高氏无意于针对中国山水画的“过度简化”、“一成不变”,尽管高氏有言:“在看完一个17世纪独创主义画家的作品展之后,却认为眼前的作品似乎与较为人所熟知的宋画并无不同”。西方古典音乐亦如中国传统山水画,全然是历史流程中特定时期、特殊阶段的产物,上帝安排出现这种精神事物,其后,便是永不再生,不可能再有重复了,所谓延续,仅仅是作为精神活化石的最后遗迹而已。
故而,当下时代于中国山水画方面几乎没有任何成就,宣纸水墨可以被任何艺术形式、任何艺术主题使用,中国山水画精神传统和水墨本质被忘却了很久很久。
朱叶青水墨作品之表述语言,辽阔而深邃,带给人们全然陌生的笔墨,陌生的山水,陌生的树石,陌生的鸟鱼,其实,水墨作品中的一切并非真正陌生,也曾熟悉,不过是被中国人遗忘太久而已。中国山水画里:永远是那座山,永远是那片水,永远是那棵树,永远那间茅草屋,没有变过,变换的是现实中人,而非中国古人心中那些山山水水。中国山水画意境只能在人心中微妙感受的毫厘之间,传承着或传递着,焕发出明确而清晰的审美信息。
朱叶青重新开启了中国山水画记忆,山水题材、水墨表现形式、中国传统书画于本质上重新获得了凸显精神价值之可能。
三、
近百年来,始终摆放在中国艺术家群体面前的一个问题是:中国水墨作品如何与西方艺术形态相对接,尴尬在于,这始终是一个不可被解决的问题。林风眠、赵无极、吴冠中之辈无不于此费尽毕生心血,简单中西绘画因素之融合,流于表面,形成风格,既未能抓住中方精神,亦未能抓住西方精神。风格影响是最为复杂的命题,它可谓“视觉土壤”,很难分出多少中多少西。18世纪之前,西方绘画就已经对中国画家产生了深刻影响,植根心中,而非跃然画纸。朱叶青毫不避讳地使用西方艺术与设计形式法则,融汇中国画水墨表现语言,其画中传达着正统中国文化精神,或追溯至唐,或溯源至魏晋,再或追溯到了代表着夏商周礼乐文明的青铜器时代。
中西绘画的相遇很尴尬,明清时期,中国人诘难西方绘画:“笔法全无”、“逊古格”、“非雅赏”,西方人则讥讽中国画:“扑克牌”式平面化。然而,中西绘画相遇之后,不论中国还是西方,画面中都映现出对方身影,有如高居翰所言:“即使是画家很自觉地想不被影响,然而一旦看了彼此作品,则再无法回到‘未曾’观看的状态。”近代以来,真正称得上中国画大师,如董其昌、龚贤、渐江、八大、黄宾虹之辈,皆有赖于西洋绘画的潜移默化,而能够重新审视自身传统绘画,驱使自己的中国画风貌向着一个视觉全新的未知方向去发展了。
朱叶青的水墨与数码作品,记录了逝去的时光、再现了消逝的风景。
一只代表了先秦思想的绿色鸟鱼,灵感源于庄子《逍遥游》其垂翼若云的鲲鹏鸟鱼,水墨黑色背景象征了寰宇和海洋,枯木、怪石则是远在佛教进入中国之前、古代神仙思想追求蓬莱仙境的浓缩符号,也是构成中国传统山水画之必然元素。
时间静谧凝固,驻足于这样的水墨与数码作品之前,或许,观者丝毫呼吸也会打扰朱叶青作品中这份有着宗教意义的清静。中国山水画根本要旨便是旷古宁静,让精神来安宁。画品谓荒寒,自然山水也就抵达到了安慰精神之艺术极致。
苏文婷
2010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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