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崔英婷
艺术家:林继昌
崔英婷:你不是科班出身,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艺术感兴趣的?
林济昌:诗为媒吧。80年代初,可以说是文学盛行的年代,读高中时学校阅览室每一期的《作品》、《花城》杂志几乎被我们两三同好霸占。那时已试着写点诗歌小说向县级文学刊物投稿。人们对诗歌文学的热情伴随整个80年代,青年人对于诗歌的狂热程度,不亚于后来全民炒股和当今炒房的巅疯。而今天这个世界,杞人忧天已不是一个笑话。喜欢回顾80年代恰恰表明自己心态已经老了。
崔英婷:因为新浪潮的关系吗?
林济昌:对。上世纪80年代是中国文学思想大开放时代。这个时期“朦胧诗”的影响力美术及其他门类都不可比,前卫诗歌出场之前,已经经历了文革地下诗歌的阵痛与煎熬,所以一旦冒出就如同猛虎。现代诗由具有深厚国学根底,又有留洋背景的一波文人对西方诗歌的转译、尝试创作,开创了白话文运动背景下自由体诗歌的先河。但是中国现代诗的当代性转型应该落在80年代及之后的转化。美术界的“85思潮”也是产生于这一个背景。大量西方思想、哲学、文学艺术的译介涌入,起码在写作观念、创作意识上打破了中国传统隐恶扬善、中庸之道的伦理美学观。
崔英婷:那什么时候你开始进入绘画的呢?
林济昌:1996、97年我在汕头做民刊报纸文艺杂志,同时开始写点诗歌、美术评论文章。后来还开了个“浮世凉棚”茶室,其实就是一个小型艺文空间。因为空间做展览认识了很多画家。透过最早接触的这些画家,交往中种下绘画的种子。
崔英婷:你能说一下您绘画和诗的关系吗?诗人背景是如何影响了你的绘画的?
林济昌:诗画同源一说并没有过时,起码在我这里,画可以当诗来写,而不仅仅是诗的插图。现代诗风格其实已包揽了象征、意象、超现实等诸多表现手法,诗歌中有色彩、声音、触觉的通感运用,自动写作的能指与所指呈现,诗歌的这些手法与当代绘画的表达方式有一致性。其间只是两个门类的语言的转换问题,我发觉西方的涂鸦与中国的书法的运用使得当代绘画与当代诗歌形成新的对话的可能。我绘画和写诗状态差不多。诗歌写作基于平时对外部世界的感知与思考,缘于感触。这种感触或许会反复迴旋于内心,它沉淀在你内心慢慢就会被一个灵感点燃,然后像燃完一串鞭炮。绘画也是如此,需要沉积,在某个时间点,你突感到有话要说,在你不明白要说什么的时候,它突然已经爆发出来。每个艺术家都是存活在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终端感应器,接收并处理信息之后作出反应。
崔英婷:所以永远是当下的心态。
林济昌:对。当下进行时态就是当代的。但当下的却常常是无明的,构不成价值判断,往往流于肤浅。所以平日的理性思考,我更关注源头,最古老的、原典的传说与出处,另一方是对未来的、未知的好奇,以使当下的与整体获得更多的联系,虽然这个整体始终是不完整的。
崔英婷:一般是什么原因促发你把灵感沉淀成诗或是绘画?
林济昌:举个例子吧。2008年是中国大事件落差巨大的一年,奥运会和汶川地震。在有生之年的经验里从没有过像汶川地震那样巨大的震撼。持续多天的电视媒体信息让人既沉重又放空。异体同悲。那时也有不少诗人写诗发表自已的心声,而我觉得诗歌、水墨画等形式不够表达我自己内心,就开始用画布画油画,其实是一种强烈的情绪通过涂刮以获得释放。数十幅画放在一起就看出它的连惯性,画里面会出现一些的破损家园的形象,而这必然同汶川地震事件相关联。而由情绪弥漫定格为某种形象变成我后来一个时期的创作方式,它对潜意识的召唤与梦幻的表达恰好跟表现主义的特点有一种暗吻,也与诗歌的自动写作天生一对。我想这就是从诗歌切入绘画跟专业绘画的不同,专业绘画多从形或符号来导入要表达的东西,我有时是用刀刮画布的声音来召唤内心的感觉。在进行绘画的时段,我的文字思维会变的迟钝、缓慢,语言表达变得不那么畅快。所以我要写文章的话,首先就是要放弃绘画一段时间。这个现象需要一段很长时间去磨合。
崔英婷:你的日常是怎么样的?工作方法是怎么样的?
林济昌:现在年龄大也不会乱串,以前就会到处走找人聊天交流。现在只要是自己看书,心就能安静下来,三二知己已经非常奢侈。现实社会中我们每个人都活得非常紧张,每天都觉得特别焦虑。能通过绘画让心安定下来渡过就是一种幸事。当我们都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的时候,就只剩画画一种表达,所以小幅水墨非常适合这种心态,每有兴起的时候,饮酒作画,画好放一边去。人活着要干嘛?始终是个问题,但做了再说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崔英婷:你画人像好像蛮少的,你是怎么选择自己作画题材的。
林济昌:我都不知如何归类自己?半路出家,随心随性,逮着兴趣想画啥就画啥,画的都是视域、阅读记忆里的东西,没有固定想画那种题材,对一个画家来说,梅兰菊竹你也可以画一辈孑,关键是眼界与境界是否提高了。当然我个人也有所偏好,譬如山水、动物类,可能潜意识中拒斥活在社会中的人的不真实,而山水与动物更属自然的缘故吧。
崔英婷:我看你的画总觉得有一种不确定性和确定性在摇摆。也在具象和抽象之中摇摆。你如何确定自己的画面中的关系呢?
林济昌:所谓具象是肉眼中的形象,而抽象则是视觉传达的信息,当代绘画是什么?其实是提示你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是真的,它仅仅是冰山一角。但是画首先要给人看,这是个契机,当人看之后思维受挫,不明究竟时就会产生恍惚,这恰恰是打开脑洞的前提,联想由此开始。绘画恒在能指与所指之间,我常常会将所指减弱以回到审美,因为个人的价值判断常常是错的,而绘画自有内在的合理性,无关外在的对错。
崔英婷:你有刻意去把握观众要看多少信息和多少想象空间吗?
林济昌:没有。绘画是个人修为的全部,我画完我放下,之后就看它的造化能不能遇见相知了。当然应约应景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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