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拿起笔要来为石虎写点文字的时候,在稿纸上情不自禁地写上了“虎虎有生气”这几个字。好吧,就用这几个字来作文章的标题。因为在我的感觉和印象里。更确切地说。在我的认识里,石虎的艺术是有朝气的,是富有创造精神的。
石虎,作为艺术革新的名字为中国画坛所熟悉,是80年代初的事。大概1982年,刘迅先生主持的北京市美术家协会在北海举办了一个内部观摩性的展览,展出两位画家的作品。这两位画家就是周思聪和石虎。当时,他们被称为是“青年画家”。虽然周思聪生于1939年,石虎生于1 942年,都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了。不过,说他们是青年画家也有点道理。一是因为十年文革,艺术教育中断。80年代初青年画家一代几乎断了层。这三四十岁的画家很自然地被认为是青年了。二是因为周思聪和石虎在艺术创作上所体现的倾向和思潮,在当时来说,是相当有革新精神的,没有失去青年人的锋芒。大概正是因为这后一个原因,展览的主办者用“内部观摩”的名义推出他们的作品,以免遭到一些艺术思想保守和顽固的人们的攻击。因为在一些死抱住“左”的文艺观点人的看来,像周思聪、石虎这样的探索和革新,已经走得很远了,已经是“大逆不道”和“异端”了。
我最早接触石虎的画。也是在这次观摩展览会上。我发现石虎相当大胆,相当有叛逆精神,温文尔雅的传统的文人画,在他手里变了样。他有他的审标准,他按照这独特的审美观塑造人物表象。似乎出自他的内在精神需要和某种造型法则,人物任意的扭曲、夸张、变形,传统的水墨情致和韵味,为新的造型服务,又添加了新的造型手段。现代西画的一些造型和色彩被融合进来了,偶然效果似乎受到极大的重视。许多画面为梦境,是潜意识的流露,是真性情的表现。工具材料、手段的变化,在画面上也有所反映。听说他在作画时,运用了别人从来不用的方法,竭力去“折腾”宣纸,以增加表现力。我在他那些自由奔放的墨线、色块和极有变化的团团块块前面,在那些奇突的构图面前,感觉到石虎作画激动的心情。作为评论家,我有一个职业习惯,在观赏画时,凡是让我内心不平静的和让我手发痒也想涂抹一番的画,我才认为是好画,石虎的画搅得我内心不能平静,使我产生创作的欲望。应该说,我是欣赏他这些作品的。
从此,石虎的名字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他在致力于中国画的革新。那时,革新的中国画家有名的还有吴冠中、周韶华、李世南、贾又福等。背后议论石虎的人也有,说他搞“形式主义”,说他丢掉了中国传统。不过夸奖、佩服石虎的人更多,说他是“鬼才”。
过了几年,我荣幸地当上了《美术》杂志的主编。对我来说,那是“赶鸭子上架”,是不称职的“差使”。很快,美术的“新思潮”席卷全国,大家都没有思想准备,包括我在内。南边,有位李小山,1985年在报刊上发表了三篇文章:《当代中国画之我见》、《中国画存在的前提》、《作为保留画种的中国画》。其基本意思,认为中国画已经走完了自己的光辉历程,已经面临危机,走到穷途末路,只有作为保留画种放在博物馆的价值。李小山的文章在相对平静的中国画坛引起强烈反响。全国多地纷纷展开讨论。客观地说,他大胆地提出了中国画危机这个问题,对推进中国画的学术讨论不无积极意议。但是,李的文章过于简单,尽管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但无真正的学术价值。它们引起人们的质疑和反驳是很自然的。后来我才知道,关于中国画的危机说,并非由李小山首先提出。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一位学贯中西的学者李长之系统阐发过,李长之曾经写过一篇颇有学术见地的专文,“中国画论体系及其批评——确定中国绘画之特色为壮美性说”,从中西艺术比较的角度肯定中国画的价值和指出它的根本缺陷。他的结论是:“我觉得中国画是有绝大价值,有永久价值的,然而同时我觉得它没有前途,而且已经过去了。”“中国画在宋元到达了顶峰,但也是末途了。中国画的永久价值是一事,能不能继续是一事,像希腊的雕刻一样,不只是成了历史上的陈迹了吗?所以中国新艺术的开展,只有另行建造,另寻途径了!”李长之的这篇数万字的专文初稿写于1 936年,经过1942年的重新改动,于1944年由重庆独立出版社出版。我不知道李小山在发表他的高见时,是否读过李长之的这本学术小册子。使我惊异的是,他的一些观点和说法。和李长之如出一辙:还使我惊奇的是,李长之的学术论文虽也锋芒毕露、观点鲜明,但读起来不觉反感,觉得他是在说理,我们可以不同意他的结论,可他的许多精辟的分析令人折服。而李小山的文章,由于缺乏深刻的说理性,使人读起来觉得有民族虚无主义和否定一切的味道。我,对保守的人来说是“前卫”、“激进”,可“前卫”、激进的人却说我“保守”,原因没有在《美术》杂志发表和转载李小山的文章,虽然我是很关心这场讨论的。我当然也不同意李小山的观点。就在这时,大概是1985年冬天,有人给我捎信,说石虎有篇文章是直接反驳李小山的,想交《美术》杂志发表,问我敢不敢发?我对捎信的人的提问并不感到突然,因为那正是新潮最盛的时刻,有人倘要为李小山的文章提出批评或发表这类文章,是容易被扣上“保守派”的帽子的。我感到奇怪的倒是,写这种批评文章的不是别人,而是我心目中较激进(至少在艺术实践上是如此)的石虎。用形式逻辑来推理,石虎应该以“革新者”自居,站在“前卫”思潮的一边,对保守的“传统派”挑战。然而,石虎却大胆地撰文驳斥李小山,颇有“反潮流”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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