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收藏家希克在ArtReview杂志发表文章探讨“当代艺术应当为社会干什么”这一问题所说的一段话:“在开放社会里,当代艺术是以艺术自由为特色,被完全不同(于当代中国)的范式所塑造。它必须是一种痛,而不是文化部门要求的美或和谐。当代艺术必然是不够朋友、不是朋友、没有朋友、不要朋友和得罪光朋友的。它也不是一种治疗的手段。如果当代艺术算得上是什么,那它应该是我们的集体的痛:它大多是分析性和批判性的,经常用手指捅开伤口。它不展示一个理想世界,而是展示现实,展示艺术家眼里的那一现实。”
希克
上海同济大学哲学教授、当代艺术研究者陆兴华在《当代艺术不用为社会干什么》一文中认为希克的文字是在说“当代艺术应当为社会干这样一件事:成为集体的痛,捅开伤口。”即是在提出“当代艺术应当为社会干什么(做事)”的观点。但陆兴华认为这种观点是有问题的,这种问题不是说当代艺术应当为社会干什么样的事的问题,而是说“当代艺术应当为社会干事”这一观点本身就有问题,因为陆兴华认为:要求“当代艺术应当为社会干事”就是“在要求当代艺术应当成为一种遵命艺术了”,就是“社会和当代艺术成了合同的甲方和乙方”了。他反问:“社会是甲方吗?甲方养了乙方,所以,乙方应当为甲方做点什么?当代艺术与它所处的社会之间到底有没有这一层关系的呢?当代艺术欠着社会什么呢?”并说:“社会学家卢曼在《社会的艺术》里做了清楚的回答:没有!什么也没有欠。”“卢曼说,艺术系统是社会的一个子系统,与政治系统、经济系统、法律系统平行,耦合而一起构成社会系统。艺术系统是社会系统里的一缕,被绑定在后者之中的。艺术系统是被‘含’在社会系统之中的。艺术系统已经在社会系统之内了。社会系统是被艺术系统代表和体现的。社会是被隐含在艺术之后的。”“卢曼说:艺术只要为它自己干什么就可以了。它只须为自己干点什么就行,不用为社会或为其它的什么去干点什么的。不用再另外专门去‘为社会’干什么,因为,艺术系统是自我指称(self-reference)的,只要自己干自己的就行了,不用、不该号称要为社会去干什么。”“卢曼是从系统论和控制论来理解上面这一点的。他认为,艺术通过自我指称来改造社会;也就是说,艺术是通过改造它自己,从而去改造社会的。它不能直接出轨、出手、出墙后去改造社会;艺术无法来到社会之外、无法离开社会后再为社会干点什么的。艺术系统无法离开社会系统的;艺术系统是社会的子系统。”
陆兴华
所以,陆兴华得出结论:“当代艺术并不应当为(它所处的)社会干任何事。因为干不了,不用干,不相干,不必干。”即“当代艺术不用为社会干什么”。
然而,我们说“艺术应当为社会干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内涵)呢?
确实,卢曼的艺术社会学认为社会是个大系统,艺术属于社会大系统的子系统,这就是说艺术是社会结构的组成部分,这没有问题。当我们说“艺术应当为社会干事”的时候,实际上是指艺术这个子系统在社会这个大系统中应该承担怎样的功能,这个子系统的功能就是艺术为社会所做的事。希克的意思就是说当代艺术在社会这个大系统中应当承担这样的功能:“成为集体的痛,捅开伤口。”(当然这种说法过于感性,没有什么理论价值。我的“问题主义”当代艺术理论的说法见后,详论可参阅拙著《问题主义(第一卷)——当代艺术本体论》及其出版后的相关理论文章。)这与陆兴华所说的“在要求中国的当代艺术应当成为一种遵命艺术了”以及“社会和当代艺术成了是合同的甲方和乙方”有什么关系呢?这就像陆兴华属于他自己家庭的一部分,当问陆兴华应当为自己的家庭干什么(事),难道这就是要求陆兴华成为家庭的遵命成员吗?就是陆兴华家庭与陆兴华成了是合同的甲方和乙方吗?
吴味《问题主义》四卷
一个哲学教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搞不明白,还弄出一些荒唐可笑的反问句,不悲哀么?至于陆兴华所说的有关卢曼关于艺术与社会关系的那些言论,由于陆兴华没有打引号,也没有标注,不知道是否为卢曼的原话或意思或者是否是陆兴华对卢曼的理解,我也不想去核查原文(一些陈旧的知识也没有必要太在意),但不管怎样,对于当代艺术,那些说法在陆兴华的用法中都是荒唐可笑的。什么“艺术只要为它自己干什么就可以了。它只须为自己干点什么就行,不用为社会或为其它的什么去干点什么的。不用再另外专门去‘为社会’干什么……”,这好像是说艺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艺术这个子系统的功能好像跟社会这个大系统毫无关系似的。还“系统论和控制论”,陆兴华的那些说法能说明他懂“系统论和控制论”?现代系统论和控制论对大系统内部各种结构(子系统)的功能对于整个大系统来说有着严格的要求,子系统是大系统的子系统,大系统是子系统的大系统,子系统的功能绝不是由自己决定(自治或自我指称或自我指涉),相反,子系统的功能是根据大系统的需要而决定的。所以,社会大系统对于艺术子系统是有要求的,而这个要求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的。而社会大系统(包括内含的子系统)本质上是人的系统,其根本目的是为了人的进一步完善的,所以社会大系统对艺术子系统的要求本质上人对艺术的要求。
而卢曼所说的艺术通过“自我指称”(自我指涉)来间接干预社会的说法,实际上是指从十七世纪开始的艺术与科学、宗教分离而形成的艺术的“自治”(自律),这种自律发展到现代艺术的抽象艺术达到了顶峰。但艺术到了历史前卫艺术(后现代艺术)后,艺术开始反拨和超越艺术的自律,发展到当代艺术,艺术不再是自律的事情,而是彻底走向了“人律”,深入地说就是“人的问题律”或“人的意义律”(当然,艺术的“自律”形成的艺术所有成果也完全被超越的当代艺术自由吸取和利用,即被纳入到当代艺术的本体论结构空间,成为其结构的一部分,但不再有独立的意义,而是为当代艺术的观念服务。)
德国社会学家尼克拉斯·卢曼
在艺术的“人律”中,由于人是社会的人,人的存在问题表现为人的社会问题(泛指,包括政治、经济、文化、法律、道德等等问题都会在社会中表现出来),本质上是人的自由问题,所以“艺术的人律”的外在表现就是“艺术的社会律”,本质上是“艺术的自由律”。艺术对于社会问题的直接关注(本质上是艺术对于人的存在问题或人的意义问题或人的自由问题的关注),是当代社会大系统对艺术(当代艺术)子系统的功能要求——这就是为什么今天的当代艺术越来越关注社会问题(隐含人的自由问题)、越来越不自我指称、越来越要为社会干事的根本原因。今天我们说“艺术应当为社会干事”指的就是这个,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所以,卢曼所说的艺术是通过“自我指称”来间接干预社会的说法,既不符合艺术从后现代发展到当代的艺术围绕着人的进一步自由(完善。永远没有终点)的艺术本体论转型的逻辑,也不符合从后现代到当代的艺术史事实。
陆兴华的当代艺术思维实际上仍然囿于艺术的现代主义,以为当代艺术还与现代艺术一样是“自我指称”(自律)的,这从他2022年对汪建伟个展“行于泥浆”的策划与评论就可以明显看出来。2022月11月22日我在《艺问》微信群针对陆兴华的文章《深度时间里的思辨艺术冒险——论汪建伟个展“行于泥浆”》,就发微信批评过他:“陆兴华就是一个玄学师爷。把汪建伟的一种材料学的抽象艺术(现代艺术)说成玄乎其玄的当代艺术,还关联到地球诞生生命(单核细胞)之初,恨不得关联到宇宙大爆炸之时、乃至之前。说什么科学维度,附会了几个科学名词,艺术就有了科学维度了?艺术界真好忽悠。还寒武纪,我看是新奴纪。”而这次他的有关“当代艺术不用为社会干什么”的荒唐说辞实际上与其之前的现代艺术思维一脉相承,不明白当代艺术早已超越了“自我指称”,成为人的自我完善的自由实践活动,这种自由实践活动当然不是回归艺术走向“自治”之前的艺术与科学、宗教不分的状态,而恰恰是艺术与科学、宗教分化独立后,艺术以艺术的方式对于人的自由终极价值(意义)的自觉追问,艺术有了更高层次的目的和内容,也有了更有效的方法,从此当代艺术为了人的自由这一终极目的,可以超越一切(包括科学与宗教),也可以吸取一切(包括科学与宗教)。
实际上搞哲学的人最容易被现代艺术(尤其是抽象艺术)的心理学自我指涉的“玄妙”快感所陶醉而不能自拔,我有时真为中国某些搞哲学、又涉足当代艺术的人感到悲哀,他们对当代艺术可以说连门都没有入,却特别喜欢大谈当代艺术,陆兴华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夏可君),针对当代艺术,他不断地唠叨,乃至长篇大论,却没有一个说到点子上。陆兴华——一个涉足当代艺术研究的哲学教授,其思维的错乱竟是如此(不仅仅是指艺术思维)。
2023年5月16日夜于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