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看当代艺术?我为供职的杂志写了好几年当代艺术,好像还没有正经思考过这么形而上的问题。
我试图把难题转嫁给当代艺术的制造者——当代艺术家,比如张晓刚老师。张老师正在工作室里埋头准备他最近刚刚在北京佩斯画廊开幕的新作个展,无心于纠缠问题和主义。他简单而迅速地回复说:当代人必须要看“当代艺术”。
是啊,为什么不呢?答案就这么简单。我被艺术家这种完全下意识的“不负责任”的回答说服了。不过这让我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次采访,张晓刚讲述的一段经历,当时他是为了回答我,为什么他会像现在这样画画,为什么会有《大家庭》。
艺术家张晓刚
试图恰到好处地表达生活
张晓刚1992年得到一个机会到德国呆了三个月。那个年代出国不易,于是就像所有第一次出国的中国艺术家一样,他虔诚地扑进博物馆,日日去拜谒那些只在艺术史中读过的大师名作。当时欧洲还没有申根,为了看梵高、伦勃朗、维米尔、德拉克洛瓦,他从德国非法过境到了荷兰和法国,跑了十几个城市,看了几十个美术馆和画廊。在卡塞尔他混迹了将近一个月,因为1992年正好是五年一度的卡塞尔文献展,西方世界正在发生的最当代的最牛的艺术都集合去了那里——从录像大师比尔.·维奥拉到大画家图伊曼斯的作品,他都见识到了。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张晓刚说,他悲伤地觉得自己几乎要成为一个完全不懂艺术的人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确定是不是还要继续从事艺术:自己崇拜的西方艺术已经将所有能够想到的概念都表达得如此好,还需要一个中国人来献身它吗?他记得在阿姆斯特丹,坐在梵高博物馆台阶上的那一刻,深感绝望和无助。
然而那三个月经历的狂喜和茫然,终究还是帮他在思考后得到自己的结论,并折转了艺术方向:“……过去,我们总认为艺术就是我们从书本中学习艺术的一个结果,我们忘了将我们的历史和生活的环境加入其中。特别是当我回顾我所钟爱的大师作品时,我才发现他们实际上只是在试图恰到好处地表达他们感受到的生活。所以,突然之间,这一结论点醒了我,似乎让我悟到了属于我的那条路在哪里。”回国后,他画出了《大家庭》。
张晓刚作品《大家庭》系列
重叙这个采访故事,是因为我突然觉得,它其实也回答了“为什么要看当代艺术”这个问题。也许它和“为什么要做当代艺术”有着同一个答案——不过是因为我们需要恰到好处地表达我们的正在发生、我们感受到的生活和处境。
是的,我们都热爱博物馆和美术馆,也从里面那些已经被时间和艺术史反复淘洗过的伟大作品中,得到最正当的价值确认,接受最美好的艺术熏陶和知识传递。但这些对于很多人来说还不足够,他们还需要另一种艺术,那种带来切肤之感的观看:可能泥沙俱下,面目混杂,令人狂喜也令人失望;而就在不确认的怀疑、失望和触动中,在艺术史和现实之间,寻找我们这个时代的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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