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第一次来798,带着膜拜的敬仰,而面对更质朴的工厂样貌,有些惶惑。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地标,这里有产生、长大、嬗变及至人尽皆知的过程。而这一切的造就,因为机缘,更因为某些个体的睿智与进取才能达成。而798成就如今天的气象,王彦伶这个名字肯定绕不过去。
他不是艺术家,而中国当代艺术一定会有他的一章。798铺陈于朝阳区这片包豪斯建筑已是众望所归的当代艺术高地。艺术与建筑呼应,时间成就张力,属于中国,更是世界的一份遗产。
从年初到现在,人们渐渐趋于常态。798的停车场满了,摩肩接踵的人们又能如愿来此逡巡,在艺术之间领受欢愉。此情此景,王彦伶波澜不惊:“798还是798。”
当年,作为专业人员他一直干到798厂的“王厂长”。世事变迁,任上必须经历的改制中,不得不停下落后产能,空出了72000平米厂房。那时,谁也没有想好可以做什么项目。
“那就试吧——这儿是全世界保留下来的最大规模包豪斯工厂建筑群,德国的那些工厂建筑,二战时都炸平了,拆了确实可惜。”王彦伶面临的两难,还是出路问题:“搞商业这儿没有门面;这儿更不适合直线式装配流水线……没人来。近两年的探索,还都没个明确思路。”
偶然机会和当代艺术结缘,马上就有了爆炸式的发展。
回溯到1996年:著名雕塑家隋建国先生,做抗日纪念馆大型组雕,租下了798的大厂房——这种体量的的作品这里太合适了。来来往往的艺术家渐渐对798的厂房动心……这就是798成为今天的肇始。王彦伶记得:“那时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正好上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的EMBA,觉得从商业角度和规律上来说,有特色的差异化经营更有可能成功。把798引导成带有差异化的定位——只给艺术,可能是个前途。”结果,第一次出租的31户都是艺术家工作室和艺术机构。第二年又租了30多家。看起来数量不多,却引起了全球媒体的广泛关注。可以想见的是,中国改革开放20多年来,一个与世界文化接壤的产物诞生了。如今,这肯定是世界艺术史上的一页。
西方主流媒体都在讨论“798现象”——在中国的首都,在传统的氛围里,798的鲜活本身就是最可探讨的文化课题。然而波折随之而来——当艺术家们趋之若鹜的扎下来时,2004年,那些厂房的去留又被提上日程。王彦伶忧心忡忡:“本来就是要拆除厂区,因为艺术产生了这么大的反响,而且不仅仅在国内……”
时过境迁,作为中国文化的高地之一,今天的798更标示着当代的文化精神与内核。偶然走进中国艺术史的王彦伶,无限感念言之凿凿。
Q:大家都知道798,可为什么管理方叫“七星集团”呢?
当年798改制那个背景下,我们是七个厂合并,所以是“七星集团”。那时我是工程师,自己有多项发明专利,但真的,有知识不等于有文化。我们这代人,理念是“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就知道学习、研发、创造效益,挣了钱最开始可能先吃吃喝喝,当做幸福。
有了艺术的798,我开始投入到艺术里,学习艺术史,认识艺术哲学。艺术对人生、对社会,有太多重要的价值。它肯定是人生幸福的源泉之一。艺术美高于生活美、自然美。而体验、认知艺术,你会觉得重新认识原有的生活方式。我现在看到那些有身家的人在拼命挣钱,然后继续赚钱,对艺术体验一无所知,就很遗憾。
Q:那您所认识的当代艺术和中国传统艺术之间的源流和关系是怎样的?
中国的艺术在美学上有鲜明的自我特点,包括基于历史的发展,整个艺术呈现、艺术成果,和西方几乎泾渭分明,是独有的一个艺术发展的脉络。四大文明,只有中华文明是唯一一个连续未被中断的文明。
如果我们去敦煌,就会见证四大文明在那儿的碰撞、融合。中华文化在艺术上每每受到其他民族的文化元素的撞击时,都会产生一种新的生长,变得更加有韧性、变得更加丰富。鲜卑入主中原、蒙古的元朝,包括满清入关,每一次文明的对话都是艺术再次出发的机遇。
从当代艺术这个角度来说,中国可以放到从1840年“深度的、被动的和西方对话”这样一个背景下,直到到1949年。我们的救亡图存活动让艺术产生了巨变,蔡元培、胡适、徐悲鸿等等,都要建议我们用西洋写实改造替代中国文人画——那时中国绝大部分人是文盲——写实,有最直观感受的激发力量……
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们的很多艺术家通过很多方式,全面的和西方在艺术上产生对话关系,在这样的碰撞下,艺术产生了一个生发的高峰,创造了近现代艺术的繁荣,这是与西方对话的头一阶段。1949到1978年,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对我们的影响,又产生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结果。作为历史的一瞬,那也是独特的一种风景。
改革开放,对艺术产生了更大的冲击。大约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我们全面地去了解认知当代艺术,确实诚心诚意地学习,把西方做过这些东西,我们也都尝试着做一遍。但在刚刚过去十年产生了一个很大的不同,我们有很多的艺术家都又开始重新溯源我们美学的本源,又结合特别前沿的时代精神,全球化的视角,我们现在的当代艺术有巨大潜力,可以前行。
这样一个系统中,中国当代艺术已经进入最有创造力的一个阶段。
Q:谈艺术,就不能回避资本的影响。您觉得它对于当代艺术创造和形成的市场上有什么样的作用?
这个应该充分探讨——我们要特别客观地看待艺术品的市场化。
当然你说艺术有人文价值,有社会价值,而这只是它一方面。艺术本身就具有经济属性。随着过去的历史,我们看到了这种镜像——唐代张彦远(815年—907年,唐朝画家、绘画理论家,著有《历代名画记》、《法书要录》等)已经明确提出了“润笔”,那就是商业行为;还有郑板桥的明码标价,更是基于市场需求……就是一个市场定价机制。
我们走到今天,我个人觉得艺术会越来越基于市场的发展,它的经济属性会越来越重要。要把文化能够真的蓬勃发展起来,基于市场来发展是没有其他的任何途径可以替代的。
在全球化的境遇下,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里许多判断都应验了。但是艺术能消弥文明的冲突——它直指人心,基于艺术能够建立有效的全球对话。让西方真的了解中国美学,完全不同的美学理论与标准。
Q:当年传说要把798推平盖楼的时候,您是不是也很被动?
都过去了。我毕业就分配到厂里,一草一木的感情……这儿就是文物,拆了,太可惜。
没有798,现在的中国当代艺术会不一样。798坚持艺术这个主业态,2014年有172家纯艺术机构,到2019年就有296家纯艺术机构。外界说798“商业化”,实际上以画廊、艺术家工作室、美术馆为核心的这种主业态一直持续增加,我们清晰的长远支持性政策支撑起了这样的现实成果。
798的品牌,积累了在全世界范围内独有的艺术资源优势,所以我说应该在艺术产业大发展的进程中,可以做很多事情。西方文化产业占到GDP占比近30%左右,我们才5%都不到,这是很大的发展空间。而且艺术有横向产业的连接性,艺术不仅通过设计,影响着每个产业,它可以不断带动设计、时尚……产业的集聚,推动城市的产业迭代。
Q:您喜欢哪些艺术家?
798去年来了955万人,其中有两百万是外国人,到现在有133位元首和政要访问过798。他们选择这里的目的,就是要通过当代艺术这个窗口了解认知当代中国。那么换句话说,当代艺术是时代精神的最直观表达,又是我们价值观最直观的呈现。
我们如果光讲传统,西方了解的只是过去的中国,我们希望他了解我们了解现在。
我工资不高,也会花点儿钱去买一些艺术家的作品,支持他们。我个人目前更青睐的是黄致阳老师,他接续传统与当代的表达很罕见;还有更年轻的张淼,语言非常新颖、独特,愿更多的人了解他们这样优秀的艺术家。
Q:这次新冠疫情,对798的影响怎么样?
冲击很大,就是一个暂停键。各行业的现金流、营收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艺术是有闲钱才能干的事情,他连自己的企业运转都有问题了,关注艺术自然不会那么从容。整个艺术市场体系还不成熟,这么一个大的冲击,我们的艺术生态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但是从长远上看,疫情又触发人们去思考——人的生命意义所在?生命的价值所在?反过来也引发我们的一种人文上的反思。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总在想幸福感跟这个艺术体验有什么关联?从人文价值的属性,艺术如何推动城市发展?如何推动城市经济变革,推动城市产业升级呢?要有战略支点,我们希望构建出这个支点。
Q:您从艺术认知的角度对民航产业有什么感受?
大兴机场我还没去过,没有发言权。我们这儿挨着首都机场,买机票肯定优先首都机场这边。
已经去世的黄永砯(1954年—2019年,中国当代艺术运动中的重要一员)老师,在我们798的广场竖了一个飞机翅膀——是他的一个艺术品的陈列,那是我见过的最直接的艺术与航空的作品呈现。
Q:您去很多地方,觉得民航怎么样?
国航的安全一直都好,我对海航的服务满意。飞机上的饭我就不怎么吃了,比较局促,感觉不从容……
Q:798的愿景是什么?
我第一希望长久的坚持艺术,把798打造成全球独一无二的艺术园区,成为世界的文化地标;第二就是我们建立中产阶级消费平台,也包括我们做艺术品金融,未来可能要做成全球知名的文化公司,成功上市;还有,798希望能通过国际高峰论坛等方式,不断做学术研究,去构建学术体系,建立和西方平等对话的平台。
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对横向扩张持审慎态度,但如果特别好的机会,我们也不排除。艺术可以深刻的推动城市变革,我做过一个模型,这块还有很好的前景可期,希望政府能了解,去关注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