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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无关—李向磊绘画作品展”研讨会之四

时间：2022.12.05 来源：李向磊艺术工作室

范晓楠

艺术批评家 | 独立策展人

清华大学博士 | 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后

天津美术学院教授 | 硕士生导师

人文学院艺术管理系主任

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

关于向磊的作品，我想从国际语境来谈谈。前不久我受邀担任学术主持参加了K11举办的一场展览，是西班牙潮流艺术家Edgar Plans在中国的首展，大家听这个名字可能不太熟悉，但如果看他的作品会有一些印象，他的作品画的都是大眼睛的卡通小英雄“hero”形象。同时展出的还有美国的潮玩艺术家Kaws的一件白色米其林大型雕塑作品。那么，这两个艺术家为什么放在一起？一个是西班牙艺术家，一个是美国艺术家，他们的作品都属于当代潮流艺术，作品偏向动漫、卡通、涂鸦和当代艺术的结合，Edgar Plans其作品在佳士德和苏富比的拍卖纪录屡创新高，最近一件作品以人民币441万成交。Kaws我就不提了，他的当代艺术作品市值很高，仅很小的一件潮玩单品也要几万块，很多千禧年之后的年轻人都非常追捧Kaws。Edgar Plans他是1977年出生的，Kaws是1974年出生的，李向磊先生是1973年出生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属于70年代的艺术家。所以我想把他们放在一起加以对比。

自己 40cmx120cm 布面油画 2022

Plans的作品很有意思，他其实经过了一系列思想转变，他画的是一个小英雄形象，这个小英雄其实是他自己，一个稚气可爱的小孩在墙上和地板上非常自由的涂鸦，但回顾早期Plans作品，也有反抗的意识，对于体制、对于社会的一些抗争。那么，他的作品最后为什么变成非常单纯的形象了？他有一段经典回答：“超级英雄不再深究形而上学，也不再背负救世的责任。毕竟在孩子的世界里没有沉重的现实，有的都是轻盈的梦想。”所以他在后期的作品画得非常轻松。相比之下美国艺术家Kaws最早成名是在美国大街上涂鸦很多的街头广告，半夜把广告从橱窗里偷回家，涂鸦一些骷髅头形象，第二天早上又放回橱窗当中，他就是因为这样创作，逐渐被大众和知名品牌关注，慢慢成名，他最成名的符号就是一个骷髅头标识，衍生出Kaws的“Companion”系列，一个米老鼠的身体和骷髅头的形象。作为动漫、卡通和当代艺术，这一系列的艺术家，有明显的批判意识，米老鼠代表了一种美国的迪士尼文化，变成了骷髅头，成为对美国消费文化的批判。这些艺术家的创作，与战后当代艺术在美国的崛起有一定的传承关系，包括美国动漫影业的发展，到后期当代艺术崛起，安迪·沃霍尔、利希滕斯坦、巴斯奎特以及哈林等，波普和涂鸦艺术的这一群体与当代艺术当中的这种批判思想相结合，确立了卡通和动漫在当代艺术中的位置。

少年 60cmx80cm 布面油画 2022

我说这两个艺术家的目的，其实是想说李向磊先生的作品，虽然他出生在70年代这个群体当中，但是他其实与欧美的语境是不一样的。如果说西班牙的plans他放弃了所有的这些沉重的负担，放弃了救世的责任，他回到了他的童年他是快乐的，他的画面当中洋溢出来的是真正的自由。但是在李向磊先生的作品中，他不可能拥有像plans的快乐，他想回到童年，我在今天早上特意跟他交流，我说：“你觉得你的童年快乐吗？”他说：“我的童年好像是挺轻松的。”因为小孩子他其实没有更多的成人的思想，但是他说他感到一种压抑的氛围，我们大家应该都了解，今天在座的这些先生们，大家应该对那个时期可能比一个孩子更了解发生了什么。

1973年我相信余波还没有结束，整个社会氛围，包括向磊讲他的家庭氛围，父母还遭受到一定的迫害，所以在他童年当中他处于一种可以说是被规训的童年，这种规训是一种社会时代带给他的无形的心理潜意识，伴随着他在玩耍过程当中的是，父母和整个环境当中的精神的、思想的以及压抑的环境是不轻松的，而且经济也是非常贫乏的，所以我问他：“你为什么画小熊呢？是你的童年有一个小熊玩具吗？向磊说：“我的童年没有玩具，都是自己做的一些玩具，没有一个真正像我们今天看到孩子们的那种大量玩具。”所以其实在李向磊的作品当中，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矛盾性。他说在今天的成人世界当中，他想回避很多问题，无论是政治环境，还是今天的内卷的、消费的以及媒体的所有的这些东西，他想回避当今社会或者说中国的复杂社会结构，他想回到童年，但是他的童年又不是真正的自由和快乐，所以在他的作品中，他展现了诸多非常矛盾的面向。

一朵粉红色的云 120cmx40cm 布面油画 2022

讲到这儿的时候，我其实会联想到除了美国的动漫之外，当代艺术当中日本也是非常大的板块，日本的当代艺术有三剑客，草间弥生、村上隆以及奈良美智，这三者之中，奈良美智的作品价位最高。2019年他的《背后藏刀》在苏富比拍卖以1.96亿港币成交，这件作品其实也代表了他作品的一个整体特点。什么叫背后藏刀？就是一个很幼稚的小女孩，可能有两三岁感觉，但她眼神当中有愤怒，她虽然手背在身后没画那把刀，其实她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可是她的面部表情和他的状态又不属于她的童年，这些作品是奈良美智特殊的童年成长经历和潜意识的呈现。日本的动漫文化很发达，尤其在当代艺术语境中是一个显著特征，整个日本动漫的产业有着百余年发展历史，欧美和日本的动漫文化背景不同，但对整个世界战后尤其是70年代群体的成长有着特殊的意义。

大地之子 100cmx70cm 布面油画 2022

由此，在中国也出现了类似的群体和现象，就是“卡通一代”，在改革开放之后，90年代中期，首先在广州，广美出现了像黄一翰、响叮当等一拨人，也是70年代的群体，当时在全国掀起了一定的浪潮。到了2000年左右，朱其在北京又提出了“新卡通一代”的概念，然后推动了北京和川美的一批艺术家。那个时期其实整个中国的动漫和当代艺术在市场价位的整个份额以及全国的关注度看，曾掀起了一定的热潮，同时也有一些批判的声音，包括青年批评家鲍栋提出“卡通了又怎样？”的观点，引发了杨卫等一些人的参与讨论。鲍栋其实对中国那个时期的卡通一代有很犀利的批评，他说新一代年轻人“他们吃的是卡通，挤出来的还是卡通”，没有在地性的转化吸收，也没有任何批判质疑的社会责任，至此之后,卡通的浪潮在中国可以说是慢慢的隐退掉了。

蒂芙尼绿 50cmx60cm 布面油画 2020

又过了十几年后，卡通无论是在中国艺术市场，还是在当代艺术份额的占比中，还是处于边缘位置，然而，再来看李向磊先生的作品，也就是说他其实并不为参与上述热潮而创作，恰恰相反，多年之后，他好像还是在坚持着画卡通形象，说明这些卡通形象确实跟自己有密切的关系，他很坚定，而且对自己的创作有很明确的描述，我那天看到展览链接之后印象比较深，他说：“我在画卡通的时候，我是想回到童年，但是我回到童年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童年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去画卡通？其实我是在怀念我的父母。”就是说在画卡通的时候，他会怀念跟父母在一起的生活，那么同时在怀念父母的过程当中，又面对着一些很矛盾性的问题，恰恰是这种问题，使他的作品具有张力。他的作品很安静，不像北京和川美的一批年轻人，那批年轻人其实比李向磊还要小，他们的童年没有70年代的人留下的一些不可名状的记忆。包括向磊今天早上跟我聊，他其实记得那个时代父母发生了什么，那个时代的一些东西，因为相信孩童的记忆虽然是模糊的，但不快乐的感受他是能感觉到的，这些特定时代的记忆与描绘，我相信在中国同题材绘画的语言方式的表现中，它是具有当代指向和意义的，尤其是在我刚才说的国际的语境当中，在70年代的这一批艺术家当中，它区别于50年代和60年代。

因为我自己的研究《景观社会的图像：90年代以来的欧洲绘画研究》这本书其实研究的是50年代和60年代的欧洲艺术家，但是70年代又跟他们有很大差别，同时又跟80年代、90年代出生的新一代，以及千禧年后的艺术家又有很大差别，所以说在这样的一个年龄群体当中，在做卡通、涂鸦和当代艺术结合的问题上，台湾的批评家陆蓉之女士，她在2006年的时候，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动漫美学”，她自己也是写了很多文章，在海外做了很多这方面的展览。其实动漫在今天的当代艺术语境当中，它不是我们曾经概念的那种动漫，它上升了一种美学的概念，而且它成为了当代艺术中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包括它的市场份额。

宝塔糖远去 50cmx60cm 布面油画 2020

讲到市场，我想提到英国同样年龄的艺术家Banksy，他是1974年出生的，这就是我所说的70年代群体的涂鸦、卡通和当代艺术融合的国际现象。应该大家都知道，Banksy是英国神秘且勇于挑战统治者和权威的涂鸦大师，这位如今身价已过5000万美元的街头艺术家，2018年在苏富比的一件作品《Girl with Balloon》，一个女孩拿着一个气球的作品，拍出104.2 万英镑的高价，且当即被艺术家设置的机关粉碎掉。我们今天谈中国70年代“卡通一代”之后的艺术家，包括今天向磊整个展场当中的作品，当下来看，以及未来的发展中，这个阶段继续的推进下去的话，会有很大的空间，因为今天的时代，很多年轻人更接受这种语言方式和题材。

童年—片刻的欢愉之一 60cmx80cm 布面油画 2020

如果最后提一些建议，我想向磊的画面中可以有两点方面的考虑，一个是语言情感的宣泄点；一个是标识符号的精准性。什么是语言情感的宣泄点？语言方式在向磊的作品中已经很有感情了，而且他自己本身在运用语言表达上有一套方法，但我们再比对一下，像奈良美智，虽然他只画了一个大头像，但看他的创作视频，他会反复不断的去弄那个形，这个形中，其实涵盖了很多的感情因素在。他这个形并不是像我们说古典艺术阶段，一定要找出一个什么准确的造型，而是在找到一个准确的感情的输出点，我想，向磊作品中，这种感情的精准性还有待进一步挖掘，即与童年有关的情感，通过笔触语言产生的宣泄口。未来在推进的过程中，这种语言它可能没有一个固定的目标性答案，到底达到什么样的标准是可以的，这种感人性可以去慢慢推敲，是在反复擦涂寻找中，真正契合到自己感情的宣泄的那个点。

童年—片刻的欢愉之二 60cmx80cm 布面油画 2020

另一方面是语言符号，向磊作品当中的“书”，他提到这是父亲的书，然后他又继续来看，“书”其实和一个普通的物是不一样的，因为书涵盖了一些父亲所读思想的延续，但同时是否可能还有一些更能契合情感表达的潜意识符号呢？譬如像张晓刚的作品，虽然是不同时代的人，但是他的那种符号选择可能会产生更明显的通感状态，这种通感性的符号更能唤起不同时代人的集体共鸣。假如说我是80后，我其实看不懂宝塔糖，是因为我看了刘淳先生的文章，我才了解宝塔糖是干嘛的，然后它的历史记忆和作品的关联是什么？所以其实可能会找一些更明显的标识性的符号。假如说张小刚作品当中，可大家更关注他的是灰色和暗雅的画面，黑白的照片，还有一些发黄的痕迹。其实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什么是艺术的符号语言？从一个灯泡谈起》。张晓刚作品当中有很多是一根电线吊着一个灯泡的符号，如果留心观察，艺术史中很多艺术家其实都用了这种一个灯泡的符号，如：英国艺术家弗兰西斯·培根和法国当代艺术家波尔坦斯基，无论是绘画还是装置都用了“灯泡”的符号，就是一个孤独的灯泡，但其实是一个孤独的灵魂。也就说，我们需要慢慢的去寻找一些跟自己真的非常有密切关联的符号，然后这个符号又产生一种通感，我想以上两点，也许是向磊未来创作一些发展的可能尝试。

范晓楠修订于天津

2022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