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在中国的当代艺术与西方当代艺术太相似,有如下几个原因:
(1)共用了当前的同一种视觉技术生产手段;
(2)由于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可能有西方的法国大革命后以卢浮宫为模型建立起来的美术馆作为中央银行式的册封-编目系统,于是没有了“什么可以放进来,什么不可以”这样的遴选系统,使得中国式当代艺术的册封-编目不清楚,里和外分不清,无法开始为具体的承认目标而斗争,因为中国式美术馆仿佛都是假的,不会册封-编目,只会乱盖章,于是中国式当代艺术想另外寻求评估的权威,就仿佛是做给西方艺术界和美术馆系统看的了,要懒着它们来给自己做评估,做得也是适合它们来收藏;
(3)当前的艺术教育和艺术建制都被进一步西方式规范化,从创作方法论到拍卖规则和文化,都与西方起来越来越一致。
中国式当代艺术与西方当代艺术这两只洞妖目前还没有打起来,但他们将要打起来的原因将是:他们太相似,一个说另一个你是跟踪屁虫,另一个说你他妈有什么好的,我也会做,经常还是我做得更好……
1.
中国式当代艺术与西方的太相似的后果是,使中国式当代艺术家们很受伤,因为,他们一开始是想要追赶西方当代艺术的,想与他们做得一样好,甚至还想要超过他们,目前却越来越发现,西方美术馆和双年展系统很反感中国式当代艺术的做得与他们一样好,稍微差一点但紧跟,也是不行的,他们说不出来地烦这一点。而如果不与西方当代艺术进入军备竞赛,则中国式当代艺术就会沦为中国书画市场里那些货那样的可怕境地,失去搞当代艺术的意义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什么而奋斗了。
现在到来的最严重的危机,正是:搞创作很老练的那些中国式当代艺术家们,与越来越有经验的画廊和市场操作人们正在发现,中国式当代艺术似乎不可避免地将要进入那个与书画市场类似的系统里,因为其自身册封-编目不清楚,竞争场地上的白线划得不清楚,像一个乱堆的仓库。
2.
格罗伊斯在过去的文章里其实已讨论过很多次这个关于1988+1年后东欧和苏联走向自由化后的后冷战当代艺术的最后下场的问题,最近写的《在美术馆的凝视下》这篇文章又残忍地提醒了我这个老问题。我是带着痛楚来写出这文章的。
中国式当代艺术走出后冷战场地后突然失去了方向,在大约2010年前后。西方双年展和主流策展人突然找不到理由邀请中国大陆的艺术家了。背后的理由很少有人说得清楚,格罗伊斯却把它说清楚了:因为中国式当代艺术与西方的实在太相似了,而西方当代艺术界本来还以为中国式当代艺术家会有很独特的身份,作品会很异质,可以与西方当代艺术互补,互相作为他者来互相拔高,在为多元文化在全球化中的新文化使者的呢;所以,西方当代艺术界就深深地失望了。但是格罗伊斯在这里我想不是要说西方当代艺术在霸凌中国式当代艺术,在他看来,西方人看得上中国式当代艺术了又咋的了,并不值得我们稀罕。
他的这一看法的重点在:中国式当代艺术家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个人文化身份和作品定位错误了,从一开始就装作自己有昆斯或赫斯特式这样的个人主义式主体表达位置。在后冷战当代艺术氛围里,一个中国式当代艺术家曾是很容易定位自己的政治文化身份的,装出不通正见分子的身份或批判抵抗资本主义消费文化之英雄,就够。但是,这个身份是临时又短暂的。实际上,2010年后,西方当代艺术界无法再来接受这样来中国式当代艺术家们的自我定位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来看格罗伊斯对卡巴科夫是如何定位的,也许会给我们启发:一个犹太艺术家,也在苏联时代被压制,但在改革开放后坚决不走向西方化,在俄罗斯的比中国更自由化的当代艺术市场化之全球化过程中,主动走进了他自己的寓言里。卡巴科夫这个榜样值不值得中国式当代艺术家们学习,不好说,但格罗伊斯的立场是值得我们反思的:没有别的非-卡巴科夫之路留给中国式当代艺术家们了,继续去与西方当代艺术“一样好”、或“更好”,不光没有出息,而且是危险的。尤其到2024年,我们看到,西方当代艺术界发现中国式当代艺术与他们几乎一样,成了他们的跟屁虫时,根据吉拉尔的欲望模仿理论的解释,不久,他们就会把中国式当代艺术这一跟屁虫,当成自己的替罪羊的。
3.
西方当代艺术界对于中国式当代艺术这一跟屁虫的将要到来的霸凌,在吉拉尔的欲望模仿理论眼光下是很容易被理解的。因为这还涉及市场和经济利益。
这对于中国的国内艺术市场也是很棘手的前景:中国式当代艺术作品似乎是西方式当代艺术或全球当代艺术的系列衍生品。还绝对必须有一说一:造成这一太相似的原因,绝对不只是在中国式当代艺术家身上。格罗伊斯说出的下面这一点,也是让我们伤心、想要同情的:中国式的当代艺术家似乎想要给自己合成出一个新的文化身份,来装逼,忘记了自己的社会主义主体位置和自己所从营养的社会主义式现实主义美学土壤,是问题的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是:美术馆是民族-国家的象征册封工具,社会主义国家不应该有美术馆;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美术馆或册封-编目系统,这才导致中国式当代艺术是在中国做和展的,却仿佛要由西方美术馆系统或他们的评估标准来册封和编目他们的创作身份和作品。
4.
所以,最后就留给本文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在中国也许永远不会有那种能够作出清晰的册封和编目的美术馆系统或学术机构眼光了,这时,如何在混乱的编目和市场货币福尔马林里继续做当代艺术到能够使我们自己的生命形式发光,走向我们自己的生命的那种圣洁(sain)?
5.
“在美术馆的凝视下”的意思是:只有当那个广义的美术馆已收进去哪些身份和作品,艺术家才能有针对地与美术馆册封-编目系统斗争,撇掉已被收藏的身份和作品,更轻装上阵地去战斗,使得当代艺术的那些搏斗更真实、更容易走向尖锐的身份和作品。明明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但我们却要假装自己生活在一个个人主义式追求原创的精神生活中,那么,我们就仍应该认为,自己是“在美术馆的凝视下”,通过自己的美学政治斗争,来为进一步获得承认,而斗争到底的。真正的问题是:中国式当代艺术的这种为承认而斗争,由于缺乏可靠的册封-编目系统,而太混浊,而这混浊,使得中国式当代艺术在目前就像肉虫滚入糖粉罐,舒服得快要没命了。
但是,在中国做当代艺术就见到了下面这一鬼:仿佛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在那个书画市场里被卖掉,我就是成功的。这种册封-编目不清楚,也发生在学术界、大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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