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中国也有挺多优秀的当代艺术作品?
徐冰:我现在正在做第二届未来展,作为总策划,我很关注年轻艺术家,因为他们是最敏感、最有可能性的地带,代表着未来。他们当中确实有挺多有意思的艺术家,虽然不能说有多么成熟,但其中带着种子性质的东西,是可以生长的。但中国当代艺术的整体,归根到底依托于整个民族能否寻找到新的文明方式。像上世纪美国艺术家的作品为什么了不起,其实不单是艺术家本身了不起,还在于他们的作品背后有当时最先进的文明作为支撑。他们的作品是这种文明的代表物、显影方式,所以是有价值的。
力求校正当代艺术的枯燥无趣
记者:您认为要打破艺术的边界,只从艺术角度考虑问题是没出息的,但您又谈到很多当代艺术家自身思想并不深刻,最后变得“胡言乱语或装疯卖傻”?
徐冰:这是挺早之前就谈到的,主要是对当代艺术的一种反省吧。大家都能看到的,可能并不值得去谈,大家没有意识到的部分,可能才值得揭示出来。
记者:但有人认为您对当代艺术的批评属于得了便宜又卖乖,您如何看?
徐冰:我一直在直接参与当代艺术创作,因为身在其中,我才更清醒地认识到这种艺术当中的弊病。如果我没有真正介入、参与,可能无法这么切身地意识到这个领域中的弊病和了不起之处。
记者:那您自己的创作,是否经历了一个自动纠偏的过程——早期力求“深不可测”,后来尽量“平易近人”,拉近与观众的距离?
徐冰:确实是这样的,像《天书》最初的名字叫《析世鉴——世纪末卷》,那时对“深刻”问题想得特多,受西方方式和当时文化圈风气的严重影响,我才用了这么个别扭的名字。后来,我对当代艺术和普罗大众之间的疏离关系挺不满意,还是希望艺术看起来比较亲切,是欢迎大家进入的,而一旦进入以后,又会发现这件作品原来是与众不同的,能够给人以启发。因此,从《英文方块字》开始,我就比较有意识地寻找艺术和观众之间的联系。作为一件在西方展示的当代艺术品,我借用新中国成立初期扫盲补习班的感觉,把这件装置设置成一个可参与的“书法教室”, 教室里有课桌椅,有黑板,有电视教学设备,有教学挂图,有教科书,有笔、墨、纸、砚。观众进入一间“中文书法教室”,但参与书写后发现,实际上是在写他们自己的文字——英文,且是他们可以读懂的。这时,他们就得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体验,是过去从未有过的。这样既能唤起每个人学习的记忆与愿望,也能校正当代艺术的枯燥无趣。
这个教室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展示过。展览过后,不少当地的学校向我们购买“英文方块字书法入门”教科书,希望在学校开这门课。他们认为这个教室能让年轻学生进入一种新的文化语境,同时又可扩展他们的思维。在上完课后,一个日本孩子说:“从今天起,我知道了,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看过去我所学到的知识。”我还收到过澳大利亚教育部的信,他们在制定新的IQ(智商)测验系统,希望把“英文方块字”作为其中的一项内容。香港特区有些公司在招聘员工时,请受招人员看“英文方块字”,以此判断他们的能力甚至幽默感。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假大空或故作深沉,一看就会吓跑的东西。
当代水墨的提法是一个死结
记者:您在台北展出的作品《背后的故事》第16号,是用北京运来的麻丝与在台湾地区取得的枯枝、树叶创作的,《凤凰》则是用建筑废料制作的,您对废弃物的关注是不是由来已久?在这些东西中您觉得可以呈现怎样的精神,包含了怎样的社会意义?
徐冰:这个问题主要涉及艺术语言,对身边不起眼的、随处可见的东西的触碰、改变和使用,在艺术表达上往往更有效。因为对一般人而言,看到这些东西并不会产生疑问,但艺术家将其转换成作品后,对人的思维习惯就会产生震动。虽然废弃物或者说现成品作为艺术语言,早已有之,但关键还在于你说了什么。有的艺术家用这种语言很恰当地说了他要说的话,这就是好的作品。
记者:您持续创作多年的“背后的故事”,既是“光的绘画”,同时展现了山水画精神,在您看来,这是否属于当代水墨范畴?有没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水墨精神”的东西存在?
徐冰:我以为当代水墨的提法本身是一个死结,在这个范畴内考虑问题,其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从来不考虑一件作品是否属于水墨艺术范畴,只是思考这件作品是否值得去做,是否有启发性和创造力。我一直认为有一种可以称之为“东方精神”的东西,所谓的水墨精神很难判断,因为水墨毕竟只是一种手段。
记者:您的作品很早就进入市场,一直拍得不错,2012年《地书》还拍出了650万元,您怎样看待当代艺术家与市场之间的关系?
徐冰:艺术品在今天成为一个最不清楚、最难衡量的领域。很多人容易以价格来判断艺术,但其实市场价格跟艺术本身没有关系。我不太关注市场,记不住这些数字,也不需要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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