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1921-2013)
1948年4月,赵无极携妻子谢景兰抵达巴黎。
70年后,“赵无极:无言的空间”(Zao Wou-Ki: L’espace est silence)在巴黎市立现代艺术博物馆举行,展至2019年1月6日。
展览将赵无极视为一个旅行者,徘徊于故乡中国和法国之间,他将绘画、音乐和诗歌结合在一起,构成“无言的空间”,这也是赵无极好友亨利·米修(Henri Michaux, 1899-1984)1949年对其作品的描述。
赵无极被誉为现代“抒情抽象派”油画代表人物之一。他以西方现代绘画的形式和油画色彩技巧,融入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意蕴,创造出色彩变幻、富有韵律感和光感的抽象绘画,在世界艺坛具有重要影响。
赵无极生前曾在世界各地举办160余次个人画展,作品藏于世界各大美术馆、博物馆。其好友、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评价:“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赵无极是欧洲画坛当今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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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让有伟大传统的中国艺术断送在现在无能画家的手里”
赵无极自10岁起开始学习绘画。他的父亲赵汉生是一位银行家,却具有深厚的人文素养,很早便开始鼓励他接触艺术。他创作于1955年的一件作品《父亲的花园》就是他第一件为纪念亲友而创作的作品。
《父亲的花园》油彩画布 38×46cm 1955年
在《赵无极自画像》一书开篇中,赵无极就说到其父在文革中去世的遭遇。昔日不愁衣食的旧时贵族,家里被抄,挤在一栋老房子的小阁楼里,每天被红卫兵逼着扫弄堂。“资产阶级的出身使他受尽街坊邻居的耻笑,在这种折磨、凌辱之下,他宁可撒手去了。”
从离开大陆,到父亲去世,整整20年,赵无极父子一直未能相见。“未能再见父亲一面的遗憾常使我终宵辗转,我常梦见他慈祥的眼光,当我天真地、傻乎乎地告诉他,我想当画家,他的眼光是肯定的。”
在赵无极看来,没有父亲的信任,他也许就和家族的很多人一样,做一名医生。赵无极的父亲对绘画很“内行”,是收藏家也是业余画家,为兴趣而画。
而赵无极的祖父赵绍甫,则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教育家,他是一位前清秀才出身,终日以把玩名砚、古画为乐,是有名的雅士。赵无极跟随祖父,一边读书,一边练习书法,背唐诗宋词。
1935年,14岁的赵无极进入西湖边的杭州艺专(现中国美术学院)学习绘画,当时师从被誉为中国现代绘画先驱者的艺术家林风眠及吴大羽。林风眠常常给他们讲“印象派”,而且为它辩护。
当时的西画教学也很传统,虽然老师来自于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但在赵无极看来,它们画的东西,“离我遥远的很”,“画的尽是些虚假的古典悲剧,气氛大多是灰暗的。”他喜欢的,是印象派那种明快、轻快。
《无题:有苹果的静物》布面油画 46x61cm 1935-1936
1940年毕业之时,20岁的赵无极留校任讲师,但他对这份工作的兴趣不大,面对已凝固的学院主义画坛,他终日郁闷不乐。赵无极以身边的亲戚朋友为模特,尽量找时间,摸索着画油画。“有时我很沮丧,枯坐几个小时,什么都画不出来,有时又画得很急切,急着走得更远。”
1941年,21岁的赵无极在重庆举办了他的首场个人展览,他邀约平日趣味相投的几位老师一起举办展览,在当时也是极为大胆的行为,24岁的赵无极一手操办。“我被青春的强旺活力和对新绘画的自信和狂热燃烧着,跃动起来。”
最终,由林风眠、吴大羽、关良、丁衍庸及其他画家参与,在重庆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举办的“第一届独立美展”在极为困顿的环境中诞生了。
《妹妹肖像》布面油画 100x81cm 1947年
画展的顺利举行,得益于赵无极父亲的资助,在展览开幕第一天时,赵父就购买了赵无极的一张画,价格与他借来举办画展的数目相同。然后,独立美展在保守派的压力下,仅仅举办一届就夭折了,对于画坛的绝望,深深的印在年轻赵无极的心中。
也是在重庆时,赵无极结识了就职于法国驻中国大使馆的维当·艾利塞夫(Vadime Elisseeff)。1945年,他力排反对之声,选择了赵无极20张画,参加在1946年在塞努奇博物馆举办的“当代中国绘画”,且设专厅展出赵无极的作品。
中国画坛的陋习与不可沟通,让赵无极下决心脱离那个窒息于狭隘传统主义的中国画坛,到巴黎尽情呼吸艺术的空气,试着去开拓一条自己的道路。
在离开中国之时,赵无极在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阐明他对中国传统绘画发展的立场,暗下决心,不能让有伟大传统的中国艺术断送在现在无能画家的手里。
《无题:圣心教堂》布面油画 50x73cm 194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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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传统在我内心活着,
但使它解放而成为创造力的,是法国”
也是在赵父3万美金的资助下,1948年2月26日,赵无极第一次踏上法国的海岸,乘坐当年老师林风眠1931年也坐过的“安德乐朋”,在36天船行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到达马赛。
年轻时的赵无极
赵无极留学目的很简单,到法国去镀两年金!离去之前,校长林风眠对他说:“你可以到外国去镀镀金,我先帮你在学校保留个名额,你回来时就可接任教职。不过你不要留在那里,因为生活会很困难。”
1948年4月1日,赵无极携妻子谢景兰抵达巴黎,他听说蒙巴纳斯是艺术家的居住区,所以打定主意,住在那里,绝不住别的地方。赵无极在回忆录中写道:“这几乎是种迷信,好像住在那里,就更接近自己预定的目标。”
旅馆安顿下来之后,他下午就直奔卢浮宫。呆立在《蒙娜丽莎》、波提切里和安杰利科作品前,“终于看到另一种绘画”。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无极发现,东西绘画距离其实并不大,不同的只是观看的方式。
那时的赵无极看来,中国画在16世纪之后就丧失了创造力,之后的画家主要是抄袭汉宋的传统,中国画成为一套笔墨技巧,把美和技术混为一谈,手的动作和笔的运转有了一定的法则,不再有想象,变化的空间。他觉得这就是一种枷锁,必须挣脱。
“离开中国到法国,是我对传统文化开刀,好一举解决这个问题。我觉得不这样就是死路一条。”
到巴黎以后,赵无极决定不再画水墨,“我不愿搞中国趣味”。然而,到巴黎看到令人目眩的新旧绘画,赵无极无从下手,觉得自己还是一只井底之蛙。“那是一段完全被一种迷茫的心绪干扰的黑暗日子。”
后来,他找到附近的一间工作室,画画、学习法语。1949年,他获得Gromaire素描奖,同年认识了法国诗人、画家亨利·米修,米修为赵无极的8幅石印画配了诗,题名为《读赵无极八幅石版画》,米修对他作品的关注,给予赵无极很大的信心,也对他以后的生活起到很大的影响。
《百合花》布面油画 80×59cm 1950年代早期
在几位朋友帮助下,赵无极出版了第一本作品集,印量仅120册,米修又把他介绍给拉于纳画廊(Galerie La Hune)。赵无极很快和画廊签了约,吃饭问题就解决了。
1949年,赵无极在库兹画廊(Galerie Creuze)举办巴黎的首次个展,经艾利塞夫推荐,国立现代美术馆馆长伯纳德·多里瓦(Bernard Dorival)为他的画册撰序。
在“大茅屋画室”上课时,赵无极结识了山姆·弗朗西斯(Sam Francis)、皮埃尔·苏拉热(Pierre Soulages)、汉斯·哈通(Hans Hartung)、以及后来的B.Dorival、日本画家今井俊满等艺术家,更是与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等人结伴为邻。贾科梅蒂与他相识于绿磨坊街,常常到他画室,喜欢赵无极画中具象的部分,反对赵无极画抽象画。
赵无极表示,“他们帮助我在法国生根,使我不再想回中国去。”
这时的赵无极,还结识了历史学家、批评家乔治·杜比(Georges Duby),两人常常驱车到法国西南部拜访那里的教堂,从他那里得到法国艺术传统罗马艺术的启示,回溯到拜占庭艺术的影响,也常常和他探讨中国艺术。
面对远古的雕刻与浮雕,“我感受到所谓真正的伟大,在潜移默化中,我被引入光明的圣境,就是那样自然流露着信仰的伟大。同时我也感到祖国的古典艺术,敦煌艺术,以至唐宋艺术中共通的情操和趣味。”
那时的赵无极认为,他的画还没有诞生,还在脑中酝酿,“只有一股不可动摇的意念,要将它宣泄在画布上,自己也不清楚它会是什么样。”
1951年,赵无极在瑞士伯尔尼,近距离触到了保罗·克利(Paul Klee)的作品后,深深为其作品着迷。徘徊流连数小时不倦,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些画。“西洋画竟使用了一种我熟悉的观察方式,而这种方式曾使我觉得束缚。”
赵无极为克利运笔的自由和画面洋溢的轻盈震动的诗意震住了,小小的画面因他善于营造空间而显得辽阔无比。“这个画家对中国绘画的了解和喜爱是很明显的,从这绘于多重空间的小小符号中,诞生了一个世界,令我目为之眩!”
《教堂风景》 97×130cm 布面油画 1951年
克利的画成为赵无极找到另一条路的捷径,从而开始朝抽象画创作转型。“我一心只想着每天要找出一个题材:一艘船、两艘船、三艘船,一件静物或一片风景,画画变成了组合和布局的问题,我想找出一种变化、创造一种气氛、表现出眼前的这一瞬。”
在克利的作品找到自己创作新的可能性的赵无极,非常兴奋地将新作寄给林风眠,请老师能给予指导,可是,林风眠在回信中只淡淡地说:“你毕竟是个中国画家,自己千万不要忘本。”
夹生的模仿,让赵无极觉得他只是一个“二流克利”,而评论家里昂·德冈(Leon Degand)也直言他的画是“乏味的克利”。赵无极又陷入混乱和痛苦之中,寻找属于他的符号,他讲这一时期形容为“雾中作画”。
毕加索的结构、马蒂斯的颜色、米罗的开放观念,启发了赵无极对空间自由处置和掌握的能力。“慢慢地,符号成了形体,背景形成了空间,因为一再重画,毁弃,再重新来过,在我心里的东西好像开始浮现出来了。”
《翠绿森林》油彩画布 127×127.5cm 约1950年作
赵无极在自传中写道:他一开始想逃避中国文化元素,待其回归自己的文化之根时,便是他作品大放异彩的时候。汉朝的拓片、书法、象形、甲骨文字、钟鼎文、水墨画所传承的美学中取得了灵感,赵无极建立一种极为个人化、特殊的书写与创作表达系统,“中国古传统在我内心活着,但使它解放而成为创造力的,是法国。”
第一件标志性的作品——抽象画《风》(Vint)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这也是赵无极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件抽象作品。
纵向的画面上,两列飘忽不定的符号自上而下仿佛在虚无的空间中随风起落,似乎树叶在树上飒飒作响,也像微风拂过水面掀起的涟漪。赵无极回归到他的根源,但那时的赵无极非常明确,“绘画所要表现的,自然隐藏着所谓的民族主义。”
《风》布面油画 1954
赵无极的这种变化,不仅是画面形式,画面构成等都在变,“可以说是从具象、不明晰的再现作风,向抽象的作风迈进了一大步”。
1952年至1953年,赵无极的作品就常出现在欧美美术馆或者展览中,甚至被收藏,这段时期也是他风格变化的开端。1952年,纽约《生活》(Life)杂志盛赞赵无极为“国际画坛中来自中国的一颗彗星”。
《夜之森林》 布面油画 91.8×72.9cm 195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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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画开始动了起来、活了起来”
1955年末,赵无极感觉自己已经脱离初到法国,不知如何落笔的危机,在画面上叙述的话沸沸腾涌,在新的空间里已经能够呼吸自由。“我的画变得无法解读,静物和花朵不再存在。我走向一种想像的,难以辨识的书写。”
《月光漫步》 油画画布 117×88.5cm 1954-1955年
然而,之后的1956年,却成为赵无极生命中变动极大的一年。结婚16年的谢景兰绝情弃他而去,使得赵无极“深受屈辱”。谢景兰离去,赵无极痛不欲生,没有心情进行艺术创作,他毅然离开巴黎,决定去旅行,自我放逐。
赵无极与谢景兰
他从巴黎而至美国东岸,从东岸而及西岸,经夏威夷再到日本而至香港,最后返回巴黎。
在颇有名气的美国库兹画廊,赵无极结识了马克·罗斯科、弗朗兹·克兰、汉斯·霍夫曼、巴纳特·纽曼等美国抽象画家,他们的画自然清新,既强烈又鲜明,赵无极很喜欢他们把颜料向画布上甩的动作,也发现了美国绘画中巨大的新鲜感和自发性,找到了更加适应自己的画法。
赵无极与苏拉热夫妇同游,经过纽约,之后又到了旧金山、芝加哥、夏威夷,然后在日本的东京、奈良、京都留下点点屐痕,最后来到香港。
住在查济民夫妇家中,在这里认识了陈美琴,“我一见她就爱上她了。” 陈美琴强烈吸引住了赵无极,还让他重新找回精力,很快画了9张画。
这时候的赵无极仍面临许多问题,“在困境中,如果不想窒息,就必须解决问题。”这是赵无极再一次面对的周期性的阵痛。
“我一直终于最初的执着,不曾想掩饰困难,不曾以技巧蒙骗,希望忘却技巧,去创造其他的东西。”赵无极的作品仍会加上一些叙述性的标题,但他已毫无说故事的念头。
1957年创作的《强风》(Mistral)开启了赵无极另一种眼光和表达绘画的方式,被程抱一赞为:“这幅画结束了尘世的系列,开启了一个新的阶段。”赵无极。
赵无极曾为他一位去世了的孩提时代的朋友作了一幅画,题名《墓志铭》,创作时,他想到的是远古中国的青铜器,它们也曾是祭祀用品。“一边思念友人,一边在画布上刻画出一些自创的字形。”完成的《墓志铭》,画作就像一个墓碑,错综于画布的笔触黑又粗,呈现一种悲剧性的力量。
之后的《淹没的城市》也带着这样的情绪,赵无极回忆,画作是为了纪念他与谢景兰关系的结束,“将我的悲伤埋葬,也有一种死亡气息。”
赵无极后来也画过类似纪念朋友的画作,于他而言,“这是我对死者致意的一种仪式,以画伴随死者的灵魂,他们继续活在我的画中。”
《淹没的城市》布面油画 80×116cm 1955年
1958年之后,赵无极不再为画作命名,只在画布背后注明完成的日期。他不再以标题传达意象,进一步摆脱具象情节,呈现无形的气骨神采。
从香港回到巴黎的赵无极,以心中积累的喷张之气和旺盛精力,又投入创作。“这是我绘画一个阶段的结束,更确切地说,是一个不可逆转的新阶段的开始:我要画看不见的东西:生命之气、风、动力、形体的生命、色彩的开展与融合。”
《抽象》布面油画 130×162cm 1958年
1950至1960年代,是赵无极经由探索并确立自我风格——“抒情抽象”的关键年代。赵无极在有形和无形间拆解、转换,开始展现完全无中心、四周布满的构图;或是向中心聚拢、而四周留白的结构,使作品整体更强而有力、更丰富。
对于赵无极来说,从甲骨文的字形获得灵感,自创、组合,用意在于让人欣赏画中的气韵表达,而非去读或猜测甲骨文的字义。
这时的赵无极,不必像以前那样,在空间中画物体、画符号,符号与色彩间不必有界限,他也从不同色调的结合中,发现空间深度的问题。“在我心里的东西好像开始浮现出来了。我的画开始动了起来、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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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艺术是否有东方精神,我自己并不去管他,
只不过在诉说着自己想说的话罢了。”
1959至1972年“狂草时期”,被视为赵无极的创作巅峰。从1960年开始,赵无极就放手作画,随心所欲,因为技术层面的问题已不存在,他只需要随兴而画。
赵无极如此兴奋,“大幅画布使我必须与空间搏斗,不但要填满它,还要给它生命,把我完全投注其中。我想表现动感:或迂回缠绵、或风驰电掣;我想藉对比和同一色彩的多重振颤使画布跃动起来,我要找到一个放光的中心点。我大笔挥洒,有时用画刀把颜料压进画布,像要使颜料能更穿透到空间中去,在纷乱的色彩和重重架迭的笔触间,我从容自在……”
1963年,赵无极位于巴黎蒙帕纳斯区的荣古瓦街的新画室修峻完工,那里空间更宽敞,画室仅有北边来的光线,稳定的光线使他能掌握色彩的细致变化,得以创作尺幅更大的作品。他有足够的向后退和搬动画的空间,也可以毫无困难的拉前或退后画架,他的画笔可以大启大阖的酣畅。“大笔涂抹让我感到一种极大的肉体的畅快,到了几乎只想作大画的地步!”
1964年,赵无极前往日本,结识了“墨人会”,创始成员是五位京都书法家,包括井上有一和森田子龙,他们与当时的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交流甚密。
墨人会的作品激发了赵无极的艺术激情,唤醒了他对书法的热爱,他将这种独特的亚洲艺术融入画作之中。赵无极从中国传统书法取材,将各种书法形态变成抽象笔触,呼应他研习多年的传统宋元山水画。
《29.01.64》 布面油画 260×200cm 1964年
赵无极从青铜器上甲骨文的意象书写,转入唐怀素书法的狂草风格,将中国的书法带入西方正处于流行的抽象绘画。这一时期的变革,让远离家乡的赵无极能够在艺术之都巴黎立足。他说道,“我那十年时间全速前进,像驾驶跑车一样”。
《29.09.64》布面油画 230×345cm 1964年
1967年,在作为抽象表现主义艺术的重镇之一的旧金山美术馆,举办了赵无极个展。美术馆馆藏尽是波洛克、德库宁及罗斯科等抽象表现主义代表人物作品。赵无极以他的抽象创作进入当时的艺术潮流,以他独特的形式与同代艺术家对话。
与此同时,其作品被策展人邀请参加“法国绘画1900-1967年”群展,该展由华盛顿国立美术馆出发,接续巡回至纽约大都会美术馆、波士顿美术馆、芝加哥艺术学院、底特律艺术学院等美国重要艺术机构。这一时期的赵无极,已与与当时欧洲红极一时的苏拉吉、哈同等战后欧洲抽象表现画家齐名,作品展示在国际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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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画西方的味道也有,东方的风格也有,
这是自然的融合,硬做做不出来,不能勉强。”
然而,在这一段时间,妻子陈美琴的疾病又让赵无极再一次陷入痛苦中,甚至借酒消愁,被人称为“赵威士忌”。在孤寂、颓废的日子里,他的唯一后盾是朋友。
从1968年后,赵无极的精力不济,画画越来越吃力。“我努力集中精神,却控制不住画笔,我想在大片的空白里找到休息,在大块的色彩中重得安宁和清净,虽然我一直没有停笔,画画却使我越来越吃力了。”
《追忆美琴》(10.03.72)布面油画 200x525.7cm 1972年
1972年,年仅41岁的陈美琴因患脑积水而去世。在陈美琴去世后,赵无极几乎无法再提画笔。
好友米修看到无心无力创作油画的赵无极如此消沉,就建议他画些水墨画。放弃水墨25年之后,赵无极重拾水墨。赵无极找出一张皱了的宣纸和笔墨,乱涂,对他来说,反而轻松多了,虽然丢了很久,从孩童时代就熟悉的动作,让他重获作画的力量。赵无极的情感得到了宣泄,一下子就画了一百多幅。
但这种尝试让他心生畏惧,怕掉入“中国趣味”。他担心掉入传统中国画便捷、重复的陷阱中,这种心理时时威胁着他,但画水墨的畅快又让他蠢蠢欲动。
一直到1974年,赵无极才真正开始水墨创作。“不再把它当作一种技巧的演练,只是当作无法作油画时的消遣。”这段时间,赵无极开始感受水墨与宣纸相遇时那种出人意料的渲染效果,趣味无穷。在挣脱油画创作的高度专注时,他以水墨作为休息的方式。
渐渐地,赵无极发现,水墨对他已不仅是一向以为的一种游戏。赵无极不管其他了,只管画,挥洒水墨,他的生活似乎也轻松起来了。
《向亨利·马蒂斯致敬》布面油画 162x130cm 1986年
朋友米修看完这些水墨画后,鼓励他继续画,并撰文《墨之戏》,米修的肯定打消了赵无极这样的念头。后来这些画作在法兰西画廊展出,赵无极不再羞于向人展示水墨画。“隔了40年,我重新发现一种新的作画方式。”
“我已自中国走出,使我能再走向中国。”这些宣纸向赵无极展示的是一个空间,面对它们,他变得更为自由、清明。“当大片墨色在吸水性强的纸面上渲染开来,几乎可以感到生命的悸动,这使我的动作更精简了。”
《构图》水墨纸本 103.8×103.4cm 1984年
到了60岁后的赵无极,不再有一直以来的“罪恶感”,最终能随心所欲地在画室的一片静寂中享受单纯的绘画之乐。赵无极回顾,“因为保罗·塞尚,我走进了法国艺术,因为保罗·克利,我走回了抽象艺术,而伦勃朗的水洗技法让我重新拾起毛笔、纸张、墨汁。”
《无题》水墨纸本 68.5×66.5cm 1986年
1973年,在巴黎“小皇宫”的中国出土文物展上,赵无极遇到刚刚考过巴黎市立美术馆馆员资格的弗朗索瓦·马尔凯(Francois Marche),两人交流默契,马尔凯还非常了解赵无极的画。4年后,两人结婚了。
也是在这年以后,赵无极的画风又一次变化,“也许这时我成熟了,过去积累的努力,现在有了成果,一切都变得容易多了。”这时期的赵无极,想画的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空间,一个梦的空间,一个使人永远感觉和谐的所在,即使用的是充满矛盾力量的不安形式。
《15.01.82》布面油画 195×390cm 1982年
6
“绘画不是为了满足自己,
而是为了创造一个世界”
1981年,赵无极首次受邀至法国国家级博物馆——巴黎大皇宫美术馆展出,展出作品30件,是其30年创作的一次总结。在其之后,展览进行了几次巡展。
法国知名华裔文学家程抱一在在序言中曾经这样描述:“赵无极的艺术命运并非仅仅是个人的,它与数千年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演变密切相关。得益于其人的作品,这一根本的事实非但不曾削弱艺术家个人探索的价值,反而使之更具打动人心的力量。”
在此之后,巴黎国立现代美术馆开设赵无极作品专厅。
这一年,赵无极归国计划最终成行,他偕同妻子访问了西安、北京、上海等地。受贝聿铭委托,为香山饭店创作两幅巨大的水墨画。因为饭店的设计基调是黑白色,赵无极舍弃了最喜爱的色彩组合,精心创作了两幅黑白的山水画。
作品完成后,被布置在饭店大堂的醒目位置,一位退伍军人出身的饭店经理看后说:“赵无极这样的画,我也会画。”在当时,社会对赵无极作品普遍是“看不懂”和不能理解。
《4.4.85》 布面油画 97×195cm 1985年
1983年,赵无极在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展出了他的作品。藉此机会,他参观了台北故宫博物院,并与张大千会面。
同年,受中国文化部之邀,相继在中国美术馆和浙江美术馆举办“赵无极画展”,这是其1948年离开祖国之后在中国的首场展览,展出的也是之前在大皇宫美术馆展出的那批作品。当赵无极在展览现场听到同胞轻蔑地口气“什么都不像”时,他怀念巴黎和法国的朋友,心中疑惑,中国真的已离我很远?
1984年,在法国文化部长杰克·龙推荐下,赵无极被授予法国荣誉骑士勋章。理由为:在绘画创作上,以西方现代绘画的形式和油画的色彩技巧,参与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意蕴,创造了色彩变幻、笔触有力、富有韵律感和光感的新的绘画空间。
《27.1.86》 布面油画 200×162cm 1986年
1985年,64岁的赵无极受邀回到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举办为期一个月的讲习班,来自中国九所美院的27人获准参加。在赵无极的心理,这是为饱受摧残的中国略尽绵薄之力。
在浙江美院客座期间,他感到自己撞上了“社会主义写实”这个庞然大物,这个大怪物已将一切创造力碾平了,不但是对艺术的否定,也是对我们光灿传统的污蔑。
他感叹,学生们或许忘记了,也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宋代绘画的空间感和构图的高妙。他们不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细细观察。他激动地告诉学生,“有灿烂的文化和历史,有精妙绝伦的绘画,根本无须向那些灰褐色基调的死板愚蠢的画面求教。”
1990年代后,赵无极的创作,不仅逐步抛弃了具体的形象,且逐渐构建出具有宏阔宇宙意识的精神的空间,使观者对于画面的自由联想消解物象本身的局限,并打通有形与无形之间的界限,表达一种全新的审美趣味。
《15.2.93》 布面油画 162×150cm 1993年
1997年,赵无极陪同法国总统希拉克正式访华。在这次访问中,希拉克曾特意求购赵无极的画,送给朱镕基。希拉克特意跟赵无极同游上海博物馆,并在此行之中获得上博馆长、著名文物专家马承源邀请,展开1998年纵贯北京、上海、广州三地的“赵无极绘画六十年回顾展”,成为中国艺坛的一大盛事。
晚年赵无极
2005年,赵无极罹患阿茨海默症,与外界联系变少。2013年4月9日在尼翁与世长辞。
在赵无极去世之时,CNN记者朱莉娅·格莱姆斯撰文表示,“赵无极的作品既不代表中国艺术,也不代表法国艺术,赵无极代表他自己,这就足够了!”“无极”这一名字的一层意思就是“没有界限”,然而,没有任何语汇能涵盖赵无极的艺术和性格,法国和中国两种各自独立的文化和美学范畴。
画家、散文家郁风在《走在东西方之间的赵无极》中这样写道:赵无极在不同条件下,处在东西方之间,却走出了一条与前任不同的路,以他的特殊机遇和方式达到前人所无的境界。
批评家陈默更表示,“赵无极的成就绝对不低于齐白石和徐悲鸿,张大千对东西方艺术的交流有贡献,但其贡献也远不及赵无极。”
赵无极曾在2001年接受香港凤凰卫视主持许戈辉的采访,在这段珍贵视频当中,他举重若轻地指出:绘画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而是为了创造一个世界,即使过程艰辛疲惫,也要继续探索。
“我不怕老去,也不怕死亡,只要我还能拿画笔、涂颜料,我就一无所恐 ,我只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手上的画,要它比上一幅更大胆、更自由。”赵无极饱含深情地说道:“绘画是我的全部生命,也是我终身追求的唯一慰藉。”
《24.12.2002》 布面油画 195×260cm 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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