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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名画所掩饰的残酷宫斗
可见,李璟施展“弟继兄位”的政治手段,是原作者周文矩绘制《重屏会棋图》卷的历史背景。创作这类绘画的动机只会来自画中人李中主自己。《重屏会棋图》卷画的是李璟与其弟景遂观景达、景逿对弈的情景,表现出李璟平易待弟的德行。不难看出,该图画的不是一般的对弈场景,其座次实为南唐李家王朝的传位序列。画中表现出良好的气氛,显现出宫中的平和之象。
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是,会棋者的棋局如何?棋盘中没有一枚白子,只有八枚黑子,这种棋局是根本不存在的(图三)。执黑者景逿用一个黑子占桩,用另七个黑子在棋盘的最高处摆出了一个勺状组合,有学者认定这就是北斗七星!这是苍穹中的最高星位,七星正对着画中的主位李中主,他手持记谱册,正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图四)。固然,这个细节不会是周文矩随意设计的,而是内廷有所嘱托,这里不像在弈棋,抑或在李璟的监督下举行一个特殊的政治仪式?
李璟比较注重文人政治和艺术享受,他好词翰,邀集了包括前朝周文矩在内的诸多画家汇集于内廷。他十分喜好利用宫廷画家记录他和诸弟及重臣的行乐活动,力图营造一个表面祥和的气氛,以便于维系朝政的统治秩序。南唐绘画关注的是宫中的行乐活动,这一切均在李中主、后主那里发挥到了极致,如众多宫廷画家合绘《赏雪图》、周文矩作《南庄图》等,南唐的宫廷画家们奉旨远离表现武功的题材,沉溺于描绘宫中的游赏和行乐等活动。
图 四
摹本背景:
北宋临摹原为提供继承兄位依据
南唐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卷中的主题思想十分符合北宋“文治”的治国方略。北宋的宫廷政治完全具备了临摹周文矩《重屏会棋图》卷的人文背景,在《宣和画谱》卷七里所著录了周文矩的《重屏图》,这就是今故宫博物院所藏《重屏会棋图》卷的祖本(已轶)。雍熙元年(984),宋太宗在内侍省之下设立了翰林图画院,更是为临摹该图创造了艺术条件和组织机构。鉴于该图存于宋内府,只有翰林图画院的画家有可能奉旨临摹该图。
可测的是,赵光义继位早有“斧声烛影”之传闻,其实赵匡胤之死,很可能是其家族性的突发心脑血管疾病造成的猝死,其家族有多位在五十岁左右猝死者。赵光义在私底下传闻成一个残暴的弑兄篡位者,极大地影响了他继位的合法性,而且给一个个后继者蒙上了阴影。因为自宋太宗起,皇位的继承权被赵光义这一脉把持着,直到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宋太祖七世孙、秀王子偁之子赵眘(1127-1194)登基,庙号孝宗,皇位继承权才回到了赵匡胤这一脉。《重屏会棋图》卷中的政治含意对宋太宗这一支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摹制该图的时间很可能是在宋太宗朝以后,以此证实赵光义继承兄位、承嗣天下的历史依据。另外,宋太宗还是北宋棋坛的圣手,他“留意艺文,而琴棋亦皆造极品”。(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他曾有《太宗棋图》(一卷)传世(今轶)。五代各地的棋德和棋风,由于各国多处乱局,影响到社会的稳定,世风日下,棋手人品卑浊,败则以手乱棋局,使得围棋格调更加低下。宋朝建元后,太宗极为关注棋德、棋风和棋道,以求建立起秩序良好的北宋棋坛。
《重屏会棋图》卷所表现的悌行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北宋文治思想的形成,也是产生该摹本的政治背景。画中的战笔描描法和屏中屏的空间手法特别是连续性的时间表述法均为周文矩的艺术新创。古代内涵丰富的画作传至今天,因时过境迁,其中有的历史文化信息极易被减损,出现平面解读的现象,最容易被忽略、也是最重要的是:古人作画的动机或意图是什么。笔者反对过度解读古画,更反对泛政治式的解读,但是,当面临这件《重屏会棋图》卷独特的棋局,怎能不让人记起南唐独特的主位继承法和北宋崇尚文治的宫廷政治?
绘画活动来自于创作动机,创作动机有社会因素和个人因素以及两者的结合,其中还包括背后操纵者的动机和作者的动机。创作动机来自时代背景,不同的时代背景会产生不同的创作动机,不同的创作动机导致不同的绘画遗迹。由于时代背景涉及社会政治和历史文化等诸多方面,还有来自艺术发展自身的风格因素等,其创作动机也是多方面的,如政治、经济、文化和自娱等,古今绘画大多如此。如果探考出古人作画的动机或用意,则会加深对该作品的本质认识,甚至匡正以往的误识;只有真正弄清古代画家的创作意图,才能发现古画背后的一切,也许那里深藏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政治事件,或不为人知的情感世界,或文人与社会、文人与文人之间的种种纠结,还有诸多历史隐秘,有待于我们一一破解。
图 五
周文矩是打破单一叙事的开创者
《重屏会棋图》卷的艺术特色,通常被赞赏的是三个方面:一、作品具有肖像画的性质,画中的人物形象不仅精准,而且在平静中颇具个性,展现了周文矩精湛的肖像画能力,代表了五代人物画的艺术成就。二、周文矩以自创的战掣笔描法勾画人物衣纹,质感柔细。三、该图上绘有一屏风,其上绘白居易《偶眠》诗意,屏风中又绘有一山水屏风(图五),大大增强了画面空间的纵深感,故此图之“重屏”得名于此。
其实,画家的艺术手段还有一个独到之处被忽略了:周文矩开创了表现连续性故事情节的手法,画面的人物活动是由正在进行的情节加上此前发生过和将要发生的情节组成的,给观众留下一个想象空间。如画家在《重屏会棋图》卷中通过相关道具一一呈现出人物活动的三个过程:观者可以联想已经发生过的投壶活动(左)、看到正在进行的对弈(中)和联想将要转入下一个用馔阶段(右)。榻上摆放着投壶等竞技体育用具,这是当时上层贵族和文人雅士们喜好的竞技活动。投壶被文人士大夫作为培养居心中正、习惯于运用不偏不倚的行事手段。榻上散乱的箭杆,说明兄弟几个刚才已经玩过投壶。画中的情节正是对弈的场景,投壶旁的漆器盒里放着记录棋局的谱册,说明他们的弈棋活动是经常性的,且相当“专业”。在其身后的长条食案上摆放着一摞精美的漆器食盒,那是兄弟几个对弈后小憩时将要享用的点心,一位侍者恭候一侧,等待对弈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