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传统和当代的走向一直是艺术界经久不衰的话题。相比历史悠久的传统绘画,中国当代艺术从兴起至今,虽仅有30多年,但经过几代艺术家的努力,渐渐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恰逢同济大学110周年校庆,中华艺术宫和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日前共同举办了一场以“艺术的意义和方向”为主题的研讨会。一直以来,传统和当代的走向一直是艺术界经久不衰的话题。相比历史悠久的传统绘画,中国当代艺术从兴起至今,虽仅有30多年,但经过几代艺术家的努力,渐渐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然而,中国当代艺术是舶来品,它带有西方特性,与时尚文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因为公众接受度的问题,拥护当代艺术者认为其是代表着一种时代进程,而反对者也有认为不排除有西方阴谋论。
那么,艺术何为?艺术的意义和方向又是什么?“澎湃新闻”节选了“艺术的意义和方向”为主题研讨会部分与会者发言。
2017年5月18日中华艺术宫和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共同举办的“艺术的意义和方向”研讨会现场。中华艺术宫供图
孙周兴:当代艺术其实是一种抵抗
(孙周兴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教授委员会主任)
两年前我们做过一次“未来艺术论坛”,主题是“艺术的方向”。讨论的结论好像是:艺术没有方向了。本年度的学院理事会,承李磊馆长的美意,让我们在中华艺术宫召开,由我来定题目,我居然又立了一个类似的题目:艺术的意义和方向。这表明我依然在困惑中。但今天不同背景的朋友一起来谈谈这个话题,应该是有些意思的。
首先我想说艺术是难以定义的,当代艺术尤其如此。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虽然人是“定义”的动物,总是想追问和说明“某物是什么”,但我们的时代是一个变动不居的时代,传统的价值体系被彻底地动摇了,稳定的东西越来越稀罕了,这时候,我们不必去忙着界定什么。所以在此我不想问当代艺术是什么,而是要追问:当代艺术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提出一个关键词:“抵抗”。我想说:当代艺术其实是一种抵抗,放弃抵抗就没有了当代艺术。
“抵抗”一词与德国哲学家阿多诺的《美学理论》有关。阿多诺有一个说法:艺术只有通过其社会抵抗力才获得生命;艺术贡献给社会的,不是与社会的沟通,而是抵抗。阿多诺认为艺术具有社会性与自主性。艺术之所以是社会性的,是由于它是一种抵抗社会的力量,而艺术之所以有这种力量,是因为它是自主的。简化一下,阿多诺的意思可以表达为:只有通过抵抗,艺术才获得生命。阿多诺给出的论证很简单:现实(事物)是非同一的,是碎片的、矛盾的,所以需要否定。艺术就是一种否定和抵抗的文化样式。
当代艺术的真正开创者博伊斯发挥了这种抵抗精神,在他看来,艺术不只是抵抗,更是一种重塑社会的力量,这就是他所谓的“社会雕塑”。如果艺术无助于社会改造,则我们要它何用?
安瑟姆·基弗进一步把“抵抗”的含义拓展了,在他看来,抵抗无处不在,人生时时处处要抵抗。我们抵抗无意义,抵抗虚无,抵抗诱惑,抵抗强权,抵抗压制,都是抵抗。当我向大海深处游去时出现了一种抵抗,当我转身掉头,也是一种要活下去的生存抵抗。甚至还有对被败坏了的词语意义的抵抗,对自我满足感的抵抗,等等。“抵抗”听起来是消极的,但未必是负面的,甚至反倒可能具有革命性。
所以,抵抗是一种基本的生存姿态。现在它主要被当代艺术承担起来了。我愿意认为,抵抗也是一般人文科学的使命所在,这种使命,我们平常也把它表达为“批判性”。艺术人文科学若失去了自己的批判特性,就毫无存在的价值。
2016年基弗在伦敦白立方展览的作品
而就作为抵抗的当代艺术而言,我想大概有三个发力的方向:
其一、抵抗同一性哲学和启蒙现代性。事物(对象)同一性的确立是一切知识和行动的起点和前提,十分重要,没有这个前提,我们也无法生活。但从彻底反思的角度来说,就不可能有“A是A”这样的同一性。同一性思维的另一个特征是单一概念化表达,即认为我们可以用确定而明晰的概念来描述一个事物。同一性思维是传统主流哲学的特征,也被称为理性主义。在近代欧洲的科学化-工业化进程中,这种同一性思维借着“启蒙”之名得以贯彻。启蒙的核心内容是“理性”和“自由”。启蒙的理想是文明的追求。直到20世纪上半叶,连续两次世界大战却一举击碎了欧洲人的启蒙理想,人们终于发现启蒙理性并未带来和平、公正、福祉,反而带来了非理性和非人道。于是开始了启蒙现代性的批判。这时候才出现了抵抗的艺术。所以,艺术的抵抗姿态首先是针对同一性哲学传统的。我们知道瓦格纳和尼采的共同理想是“通过艺术重建神话”;博伊斯呼吁把“神秘主义”融入到我们当下的讨论、行动和创造中去;基弗更是以“我创造神秘”来表达自己的艺术使命。我想,他们不是想装神弄鬼,而是含着我所讲的抵抗启蒙现代性的思想和创作动机。
博伊斯作品
其二、抵抗同一性制度和同质化生活。当代艺术正是对现代民主制度及其后果的一个修正,艺术的意义就在于以创造抵御同质和平庸,因为艺术是一种异质性的力量。
其三、抵抗技术文明对个体自由的抑制。人类文明进程的目的是自由。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也是人类自由的实现。但特别是在20世纪的人类文明中,技术工业使人类自然力加速下降,作为自然物种的人类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而作为文明目标的人类自由理想也面临破灭。艺术与哲学,一般而言的人文科学,需要对人类整体的处境和未来方向做出思考。基弗特别担忧越来越加速推进的“数码化”,认为“数码化”构成一个“监控系统”,将对人类未来生活产生巨大影响,人类一直为之奋斗的自由将被这种监控所消除。基弗大概是想说,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要么面临崩溃,要么失去自由,进入所谓“数码集中营”之中。
我讲了三个方向的抵抗,它们其实是一体的。如果用尼采的话来说,就是要抵抗“虚无主义”。所以可以说,抵抗虚无,保卫自由,是当代艺术的基本动因。
万书元:中国当代艺术的矛盾性
(万书元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美国建筑理论家肯尼思·弗兰姆普敦写过一本《现代建筑:一部批判的历史》。我想,不光建筑历史是一部批判的历史,艺术的历史难道不是一部批判的历史吗?在整个时代发展过程中,后一个时代的建筑都是对前一个时代的批判和矫正。艺术领域也有类似之处。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在艺术领域,真正巨大的变化还是从传统艺术到现代主义的转折——现代主义跟传统几乎完全隔绝了。这个变化是怎么样产生的呢?我认为是技术,至少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技术——虽然我不否认艺术内部的因素——摄影术推动了印象主义的产生,艺术也慢慢从传统的形式蜕变、转型,走向现代主义。此后出现了刻意与传统保持距离的各种名目的流派和主义,这就是我们现在统统称为“当代艺术”的玩意儿。
在现代主义艺术产生之前,艺术并不是那么复杂。什么是艺术。什么不是艺术,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就是说,在传统艺术时代,艺术具有确定性,审美判断也具有确定性。但自从有了现代主义,或者说,自从有了当代艺术之后,什么是艺术本身就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如果说西方人在当代艺术和传统艺术之间,基本上较少纠结(相对地说)的话,那么,当下中国远远不是这种情况。首先在主流意识与非主流意识之间,存在着一种传统形式与当代形式的纠缠,具体表现为现实主义与非现实主义的纠缠,虽然这样说并不全面,但却是事实;另外,在非主流的,或者说,在民间,其实传统艺术形式和当代艺术之间,依然处在一种对抗的,甚至敌意的状态。他们相互看不起:当代艺术家嘲弄传统艺术家居然还在抱残守缺,坚持亚里士多德的模仿主义,以像不像作为评判绘画水平高低的标准;而传统艺术家则讽刺当代艺术家只是在制造垃圾或者是玩垃圾,缺乏基本的艺术素养和技术训练。其实,在具像与抽象、模仿与表现、形式与观念两极之间,画家如何选择,是很个人的,也是很自由的事情。在中国,却成为一个不仅仅只是体现为审美价值上的一种站队,甚至是政治上的站队。这是很令人感到奇怪的(你是搞当代的,很可能被视为一个坏分子或不安定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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