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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宇兴最新个展:画宇宙也画具体的人
时间:2023年11月07日 作者: 来源:一条艺术
黄宇兴,“70后”一代中最受关注的艺术家之一,代表作品的拍卖成交价过千万。聚光灯外,他为人低调,鲜少露面。
10月下旬,黄宇兴最新展览“穹宇之下”在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举办,展览以打破线性叙事的方式,回顾了他30多年的历程,集合了多件从未展出过的手稿、信件、早期作品,不同时期的创作穿插其中。
“黄宇兴:穹宇之下”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
以此为契机,我们在开展前和黄宇兴连线。当聊到很多代表作,其实都可以追溯到他早期就开始的主题,他感慨“有些东西,可能是你一生中必须要去关注的。”
这其中包括,对“自我”的追寻,对宏大的命题——宇宙、人类的永恒探索。无论是黑暗压抑的早期作品,还是后来更为知名的荧光色风景,这条“从小我到大我”的线索,让我们重新阅读并认识这位艺术家。
黄宇兴在创作中
黄宇兴一直有些神秘,每次新展没有过多的采访,但他在抖音上很活跃,和粉丝互动,平易近人。在与一条艺术的连线开端,他有些寡言,话语间常有思考的停顿,但字字斟酌的背后,有很强的个人感染力。
聊起最近的爱好,他说小时候对矿物、化石感兴趣,最近把少时的兴趣发展成了中年新爱好,忍不住谈到对三叶虫化石的研习,几种化石的品种、成型年代,如数家珍。
黄宇兴,《江山如此多娇》,2015-2019 布面丙烯,200×400cm
黄宇兴说:“我小的时候想过当考古学家、地质学家,收集很多化石标本,‘山水’系列最初灵感的源泉,其实是在这儿。所以你会看到,画里的线条像页岩一层层地分布,还有像矿脉、地幔的部分,包括仿佛被切成两半的山体截面,跟玛瑙一样。对于这些东西持续以来的感兴趣,这都会在作品中体现出来。”
从感兴趣到不断回溯、研究,黄宇兴形容这样的创作过程有点像“寻宝”,“有些话题小时候可能就出现了,像一个宝藏,之前没有把它挖透,现在把它重新开启,重新挖掘。”
黄宇兴学生时期陶瓷习作,20×8.5×13cm
黄宇兴大学时期在西藏的照片 “黄宇兴:穹宇之下”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
这次展览“穹宇之下”,回顾了他30多年的艺术创作,涵盖了高中时代的纸本速写,大学时期的毕业创作,一直到新近的绘画,还有不少是首次展出的手稿、照片、信件、旅行收集的面具、大学时烧制的陶器。“能把它们重新梳理出来展览,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看到一些之后创作中的隐性线索。”黄宇兴说。
黄宇兴高中时期在北京郊区写生
黄宇兴,《TBC(风景写生系列)》,1993 纸本速写,25×25cm
黄宇兴出生于1975年的北京,父母都是高知,他从小喜欢画画,初中高中的假期,就常常在外写生。这场展览中出现的最早一批作品,就是他高中时期画的手稿、写生。
“黄宇兴:穹宇之下”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
策展人鲁明军提到,这次“有意不想做成一个传统的线性叙事回顾展”。这些高中时期的手稿,被穿插进“河流”系列、“宝藏”系列这些代表作和人物画之间,暗示早期创作像引子,串联起往后的不同系列。
左:黄宇兴,《TBC(影子系列)》,1995 纸本,39×27cm
右:黄宇兴,《TBC(自画像系列)》,1996 纸本,21×29.5cm
在早期的自画像里,黄宇兴描绘的主角总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西装。有时,他又变成面具下的提线木偶。
而在“影子”系列里,四肢被无限拉长的黑色人物,挣扎着、渴求着,与影子纠缠。成长的烦恼、对自我认知的痛苦,在这位敏感的艺术家笔下,宣泄得淋漓尽致。
“黄宇兴:穹宇之下”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
“黄宇兴:穹宇之下”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 摄影:Shaunley
观展也如同一场寻宝般的旅程。顺着阶梯展厅层层往下,展览也层层递进。到了最底层,为了延续之前的高度变化,这次展览的空间设计师梁琛,特意设计了高低不同的展墙,形成一种螺旋上升感,让整个空间都是错落的。
“我们当时想象,观展就像下山,黄老师的很多画里面也有山水的意象,整个展览不只是一个静态陈列的状态,在空间里可以有更多的身体调动。”梁琛说。
走在其中,观众自然会发现作品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写生和早期山水画相呼应,黑色的“影子”和作品中黑色的人物形成对照。
“黄宇兴:穹宇之下”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 摄影:Shaunley
黄宇兴 中央美院毕业展现场,2000
2000年,黄宇兴从中央美院壁画系毕业,他的毕业创作“视觉与成长”系列,提线木偶、黑色人物再次出现,这个作品获得了当时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展二等奖学金,毕业展时学校特意还留出了一个大空间来展示这组作品。
这次的展览“穹宇之下”现场,也特别设计了一个独立的黑色空间,来展示这一系列。走入这个区域,四周还放有黄宇兴的毕业论文、当时毕业展的现场照片,还原当年毕业创作的情境。
左:《视觉与成长:在阳光下看王老师的写生》 塑板综合材料,244×122cm,2000
中:《视觉与成长:在春天看王老师推介的素描》 塑板综合材料,244×122cm,2000
右:《视觉与成长:在夏夜看王老师写的文章》 塑板综合材料,244×122cm,2000
这一“视觉与成长”系列中,主角是一对黑皮肤的孪生兄弟,他们读着青年艺术家之间推崇的素描作品和文章,表情和动作却显得荒诞、无措。
在早年的采访中,黄宇兴曾谈到这些人物创作的动机:“当时我看到敦煌的壁画,那些氧化后颜色变得偏黑的人体,那种漂浮的、黑色的人体,让我很感兴趣。”
“其实‘视觉和成长’是一个很虚的命题,我就想把对我的成长构成影响的、或与之关联的东西展现在里面,像一个论文……比如一个卡通小孩坐在屋顶上偷听(艺术家)王华祥关于素描的张狂言论。那时候就是在挖掘自己内心的失落和美好。”
黄宇兴,《视觉与成长:中箭的人偶与莫迪里阿尼》布面油彩,122×224cm,2000
黄宇兴,《视觉与成长:中箭的人偶与蒙德里安》布面油彩,122×224cm,2000
另几幅同时期的作品中,画中人中了一箭,却依然骑马狂奔;还有被细线操控的人偶,暗示着被视觉媒体左右的人。有意思的是,人物的手中或画面角落里,有蒙德里安、莫迪里阿尼、夏加尔等人的作品图片拼贴,都是黄宇兴年轻时喜欢的艺术家。
之所以画面以黑白为主,黄宇兴透露自己那时正值叛逆,觉得只有黑白,才能更好地表现自己的反叛精神,所以放弃了擅长的色彩。
我们很容易将这些早期人物画与他之后“黑色”时期的人物、画面中压抑的气氛联系到一起。
黄宇兴,《爱我,你怕了吗?》,2000 布面油彩,230×150cm
2000年前后,当时的艺术圈兴起一股“卡通热”,在黄宇兴的画里,也有这样的表达。他画过阿童木,那是那一代人的童年回忆。
接着,他转向关注性与情爱,以及宏观视角下的人类个体命运,创作了“生理学家的肖像”系列、“改变中的生命史”系列。这一时期,他遭遇人生低谷,画面里满是沉郁的颜色和压抑的气氛。
黄宇兴,《光芒》, 2010 布面油彩,170×230cm
2009年至2010年,“光芒”系列、“栖息地”系列相继诞生。
其中,“光芒”系列开始于一段不为人知的幽暗经历,躺在地上的黑色人物,面露痛苦,满身伤痕,但荧光色开始进入画面——这预示着艺术家心境的释然,那股憋了很久的对色彩的渴望,奔涌而出。
也是从这一阶段起,他的风格开始发生剧烈的转变。
黄宇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2016 布面丙烯,150×200cm
黄宇兴,《生命的气泡》, 2018 布面丙烯,200×300cm
2011年,他创作了《树丛》《熔炉》等作品,荧光色的锥形、椭圆形、几何体符号,组成一幅幅抽象风景,替代人物成为主角,画面的叙事性降低,变成对较为抽象的主题的描摹。他最具代表性的几个系列由此诞生: 充满漩涡的“河流”系列;由不同的霓虹色,叠加而成的“气泡”系列;而在“宝藏”系列中,他大多是用重复的几何体,构筑建筑风景。
黄宇兴,《九龙图》(局部),2016-2020 布面油画,200×400cm
2015年之后,黄宇兴融合山水传统、东方意蕴和西方色彩,创作出“山水”系列。山体都如同被剖开的岩石,线条勾勒出横截面的纹理,而背景的晕染受到浮世绘影响,画面虽充满东方元素,颜色用的是极其当代的荧光色。
黄宇兴,《夜渡三潭》,2016 布面油画,120×180cm
同一时间,人物画回归,但他不再画有血有肉的躯体,人的形象由独特的椭圆形、漩涡等经典元素组成。他的创作从关注自我的个人叙事、关注现实转向更宏观的主题。
画面中看似直接的元素,也都带有隐喻色彩。“河流”代表着时间,“气泡”代表着生命和繁衍,“宝藏”系列是关于智慧、文明与能量;“山水”则是和古人、“东方图式”对话。黄宇兴说,不同系列解决不同问题,所有的问题最终都围绕着“人”本身。简单概括,主题的演变就像是从具体的个人,走向抽象的“人类”。
黄宇兴,《韩优秀的直播间》,2021-2022 布面油彩与丙烯,120.3×90.2×5.1cm
在黄宇兴近年的人物画中,“宇宙”成为新的关注点。他用具体的人物幽默地讨论量子力学、抽象宇宙。同时,他也画身边的人和事,如《韩优秀的直播间》、《乌克兰的母亲》,非常接地气。抽象和具体,在他看来并不矛盾。
“其实就像我们刷短视频的时候,你可能在不同的视频、不同的主题之间切换,关注宇宙的同时,你可能还关注身边的猫猫狗狗。这个东西不矛盾,是在不同的维度,对不同的东西有着兴趣。”黄宇兴说。
黄宇兴,《幼树》,2017 布面油画,200×320cm
策展人鲁明军觉得,在黄宇兴的作品中,最有魅力的就是喷涌的情绪。“在高度职业化的艺术家的画里,你看不到欲望、看不到情感,但是在黄宇兴的绘画里,你看到的全是身体、欲望、情感。从另外一个角度,这就是艺术家的生命状态。你能看到他精神的寄托,情绪的释放。”
“他早期‘黑色’时期是非常直接的身体压抑,但是到了后来他开始变得放松,山一层一层剖开,其实山就是‘身体’。所以,早期的暗黑风格和后来的荧光系列看似构成了相反的两极,但实际上是一个整体的内外。”也因此,鲁明军对各种对荧光系列的(包括艺术家自己的)人文主义解释稍微有一点保留。
黄宇兴,《宇宙是一个奴隶》及局部,2018-2022
布面油彩与丙烯,260.4×600×5.1cm
关于这场展览,和黄宇兴熟悉的蜂巢当代艺术中心馆长夏季风提到,黄宇兴把个人的情感寄托在一个非常宏大主题之下,这可能是他和其他相对更关注个人叙事的“70后”艺术家最为不同的地方,他不回避宏大主题,也具备构建宏大话题的能力与视角。
“他画宇宙,但不是空而抽象的,而是以物化的手法来表达。宇宙中经常会出现一些非常具象化的各色人等。他画的山水也不再停留在具体形状的表现上,远离了传统勾形的功能,而是通过一些荧光色线条的层层勾勒,试图传递出山水内部精神性的特质。在这些方面,他与西方艺术家的表现也截然不同。”
观众在“穹宇之下”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
近来,他持续十多年的“宝藏”系列,也有了日常物品的加入,“宝藏”不再仅仅是关于陨石、行星、几何体,也可以是放置在桌面的一件日常静物。
“气泡”系列,则从指向生命,转而讨论更广阔的宇宙的边界。这些系列都还在延伸,就像他在采访的尾声说到的,“有些东西可能是你的一生中必须要去关注的,或者说持续吸引你的。”
“一个松花蛋,如果你把它搁到宇宙上,它可能就是一个黑洞了。”光是听到这样的描述,我们就已经有了很丰富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