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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的变局与美的未来

时间:2014年12月26日 作者:刘成纪 来源:人民日报


    其次,在现代社会,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改变了艺术的价值取向。比较言之,传统艺术被称为“美的艺术”,这种艺术的价值源自一个理论的假定,即在艺术与生活保持必要张力的框架之内,只有我们认定生活是平庸的、甚至丑的,艺术才能以其美的特质实现对生活的超越,并因此获得独立价值。但现代以来,工业革命极大地提高了人的实践能力。人不仅可以按照美的规律创造艺术,而且可以再造现实。也就是说,传统上仅对艺术有效的审美原则,现在已彻底被放大为对日常生活全面有效的原则。在这种背景下,艺术创造如果仍然遵循美的规律,那么它在现代的命运就必然是被淹没的。相反,它表现丑或震惊,则极易拉开与现实生活的距离。就此而言,西方现代艺术表现丑,就不仅是以另一种方式与“美的艺术”对抗的问题,而且也是在已经审美化的现实中重建自身价值的问题。这就像一些奇形怪状的建筑物,如果它们的造型仍遵循传统的审美原则,就必然会因为与周围建筑的高度同质化而被淹没。相反,造型的怪异或反形式,则成为其个性得到彰显的有效手段。据此,在日常生活日益审美化的背景下,一种与传统对撞的艺术尝试,一种反美学的美学策略,就成为现代艺术实验的必然选择。
    因为崇尚艺术进步而反传统,为了避免与现实重合而反美学,这两点基本可以概括现代艺术的精神诉求,由此带来的后果却相当严重。比如,自从1917年杜尚将马桶带入美国的军械库展览,生活中的现成品开始直接成为艺术。艺术与生活之间的边界因此模糊,由此开启的艺术生活化的浪潮则直接导致了传统艺术体制的崩解,这就是人们常常谈论的艺术终结问题。同时,就目前这类艺术发挥的社会效能看,它基本上可被视为艺术界内部的自毁行为——除了新闻价值外,作为艺术它已丧失了对民众的引领和号召力。与此一致,美学作为艺术哲学,它在人类文明史上与艺术具有最高度的相融性——艺术表达美的理想,美则借助艺术的指引为人类建立稳固的审美标准。由此,艺术的自毁必然殃及美学,当代美学的混乱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所依托的艺术发生了混乱。从这个意义上讲,艺术的终结与美的终结,在当代几乎具有同一的意义。
    现代艺术的创新和努力
   
在这里我并不愿意重弹20世纪以来抨击现代艺术的老调,而愿意更多肯定它的正面价值。或者说,无论它在艺术的审美标准问题上如何让人无所适从,它秉持的信仰和拓展艺术边界的努力本身并没有错。比如,关于现代艺术中的丑陋和怪诞,这与其说是艺术本身出了问题,倒不如说是人们业已固化的审美经验模式阻滞了对新艺术的接纳。因此,对一些艺术创造保持耐心是必要的,它有助于拓展人的审美经验、让人的心灵更加开放。美国人乔治·迪基讲,“新艺术看起来很丑,直到它看起来很美为止”“为了视之为美,需要审美教育”。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
    同时,新艺术由于放弃了常规意义上的审美标准而饱受责难,不过真正严肃的现代艺术实验却往往有更高的思想目标。像杜尚的马桶,看似艺术史上的无厘头恶搞,但它却以《泉》的命名,表现出对安格尔为代表的古典主义传统的强力批判和嘲讽。另外像他的《自行车轮》,虽然造型粗陋,但却包含着为静态雕塑植入运动的新艺术理想,并因此成为20世纪运动雕塑的开启者。由此来看,现代艺术对美的放弃以及与日常生活的混同,并不意味着它变得越来越浅薄,而是越来越深刻。今天,我们已习惯于将现代艺术称为“走向费解的艺术”,可能也说明了一种深度的哲学认知,而不仅是审美,已成为这类艺术为自身规划的目标。
    求美向善的主流不变
   
总之,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艺术和审美多元化的时代。正是这种多元,使艺术表现出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充沛的活力;但也正是这种多元,对人珍视的传统构成了冲击,并因此使美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美国学者阿瑟·丹托讲:“在这样一个时代,美学隐匿在哲学与艺术之间的乌有乡里备受磨难。”这种评估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就此高估了现代艺术对固有审美传统的颠覆力量。在美国,芝加哥当代艺术博物馆的门可罗雀,已证明这类艺术依然是边缘性的;在法国,卢浮宫所代表的经典价值,也并非蓬皮杜艺术中心所能撼动。同样,在中国,虽然每年都有实验艺术家制造出一些“骇人听闻”的艺术事件,但正规的国画或油画展览,仍然主导着人们的艺术生活。
    由此来看,西方20世纪或者中国新时期以来,公众对非主流艺术中丑陋、怪诞现象的恐惧,在很大程度上是被过度放大的问题。就审美奠基于人的自然本性来讲,美从来不会因为艺术的变局而消失,只会变换新的表现形式。同样,艺术也不会因为丑或怪诞的介入而改变它求美向善的主流。同时,就当代艺术实验与传统的关联看,它往往靠对传统的颠覆而引人注目,这反向证明了它对传统的高度依附性——如果失去了美这个可供反思的伟大传统,它自然也就无疾而终。据此,当代前卫艺术探索的价值,充其量在于对艺术的边界做了一些拓展和补充工作。至于由此引发的美和艺术行将终结的预言,则纯粹属于理论研究者的杞人忧天。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
  《人民日报》( 2014年12月26日 2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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