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新闻
双年展策展人的一天
邱志杰
早上挣扎着起来。赶到(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筹建办和lucy Orta与她老公Jorge见面,谈他们要做的计划。夫妇俩很给力,把各种方案一股脑拿出来。昨天说的上海离产竹子的地方近,他们已经开始把竹子作为建造水塔的理想材料。我很喜欢他们,是专心投注在作品上面的艺术家。不是很计较装大牌或者要钱。注意力完全在作品能否实现之上。所以他们的产量很高。对我来说,他们俩的观念太正确了,典型的欧洲有责任感的政治正确的人:关心环保,关心水资源和海平面上升,热衷于社会互动。人品太好,不够“坏”。我的意思是,似乎缺少了某种疯狂的因素,这让人隐隐地不安。他们的此前所有作品,都吻合双年展的主题。我的不安,可能是怀疑是不是双年展的主题本身也是太正确,太不激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类人好的艺术家往往会走向非常文献和档案的风格,但是他们使用材料的方式很有质感,对日常生活物品很开放自由地使用,基本上是拿到什么用什么的那种,这对策展服务人员来说,是比较好对付的工作。两个Orta告别的时候,真诚地拉着我说,他们很激动,一定会用上所有的能量来投入上双。他们已经把纽约的一个展览删除了,原本每年铁定不动的夏季度假工作室不开门,看来也要破例了,因为他们感受到我的能量。我心中想,我这是连日熬夜,哪里还有能量剩给你们了。真是惭愧。
现在这个房间有接近20个人在干活,10个是我们中国美院学策展的硕士生,还有一批志愿者。人数多到空调显得不太管用了。当代馆不知道从哪里租来了一批黑色的台式电脑,使这个房间看起来像是一件电脑培训班。但其实那些机器没多大用,孩子们一人一台苹果笔记本忙乎着。
房间另一头,台北来的数字技术狂人李士杰一个个地和谭彬、刘潇、黄宓谈他要做的双年展APP的内容。我和他最后谈。我强调,他的APP必须走实用工具路线,不能成为画册的电子版,或者和网站重叠。
中午是学生们从楼下带盒饭上来吃的,我继续在电脑里面做场地的图片。一个个艺术家的方案,反复地试着往各种空间放。既要照顾主题和叙事的连续性,又必须满足作品的空间要求。很难做到十全十美。现在展厅空间有点满。一开始担心填不满,起劲地找人找东西。最后发现号称有大空间但实际上大空间没办法隔断,不可能建16米高的隔墙。就算能做,隔出小空间的话,就像一口深深的井,很不舒服。所以两个巨无霸空间也就只能放几件大东西。剩下的小空间其实不多了。再加上现在做录像的动不动要一人一个独立的黑屋子。现在居然显得有点拥挤。当代建筑和媒体形式,都绑架展览。这倒是值得研究之处。
下午4点和老贾、刘潇又看了一遍场地。烈日下从筹建办公室走到烟囱下面,人就基本虚脱了。这次是拿着刚排出来的图纸,一个地点一个地点地研究。在图上显得拥挤的,到了展厅里面一看,其实都还是蛮大的。所以可能我保持图上这种满的感觉,到时候刚好是疏朗的。另外发现原定给让·米歇尔的活动椅子的位置,因为建筑师在一米多高的地方加了一道横梁,貌似问题巨大。两外还有几个地方,现场出现的加固用的钢梁和图纸上标注并不一致。还需要回头和施工人员沟通。
我们一直爬到了7楼楼顶。发现原有的太阳能板全部被拆到楼顶来安装了。这回还进了大烟囱内部。大烟囱内部比想象中要小。估计我原来设想的在中部高度内部放柯索斯霓虹灯或者挂小画,都是不现实的。
在大烟囱外检查了吊篮设施。设计得很合理。看来往大烟囱上安装霓虹灯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我早前把大烟囱的图片发给了约瑟夫·柯索斯,他回信说,受不了这个诱惑,他决定好好为这个烟囱做一个螺旋形的霓虹灯文字作品。这位概念艺术最伟大的老大师,他早年的文章《哲学追随艺术》是观念艺术的宣言,这位以“三把椅子”及其后的一系列文字作品在美术史上不朽的人物,其实非常好相处。在香港的时候,我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就邀请他参展了。一个朋友介绍说,这是柯索斯先生。我说:“噢,大师,我在中国美院上课经常用你的作品当教材。”我又转身对朋友说:“帮我把他弄到上海双年展去吧?”老头在一旁自己喊了起来:“快给我发邀请!”
现在,柯索斯方案最大的困难应该就是烟囱上原有的LED温度计了。这是世博会期间的得意作品,最近拆下来检修,据说还要赶在双年展开幕之前安装回去。要把柯索斯老师的霓虹灯装上去,最理想的当然是温度计暂停半年。退而求其次,我就得回头和老人家商量让他的霓虹灯字兼容避让那个温度计。柯大师已经80岁了,这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件巨型作品。也一定成为本届上双最显眼的标志性作品之一,到处都看得见。这么一件作品,几乎注定要进入美术史和成为流行话题。就不知道有关方面能不能有决心批准这么给力的一个想法了。
8点赶到人民公园内咖啡屋,和负责在高铁虹桥站安排艺术项目的Y和W见面。过去的上海双年展参观人数纪录最高的是2006年,人数28万。如果在虹桥高铁站出现一批作品,使它成为一个分展场,那么一天就是16万人。这次的双年展会有半年长,半年就是30万人。这一来会完全改变过去的数值概念。今年的双年展,在南京路外滩一带设置20个城市馆,外滩的人流也巨大。参观人数破纪录地庞大是一定的。现在让我担心的反而是安全问题。
咖啡喝不饱,再到黄河路坐下吃饭时已经11点了,下午1点回到住处。开始根据下午看施工现场的决定修改场地布局。连夜发给了双展办的同志们。杭州那头,负责编辑画册的博士生G同学来邮件焦虑资料不齐全,赶紧去信:
“事情大而复杂,大家除了紧密联络合作,也放轻松。有一些拖延,实在是因为艺术家不靠谱等导致的,不是咱们负责跟进的人的问题。拖延、互相擦屁股和误会的事情都是难免的。大格局大方向对头,不用追求细节上一定完美。我们此时此地并不具备做出完美的条件,只是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只要方向正确,我们完成不好的事情,今后自然会有后人接着往下做。我是抱着成事不必在我之心,自然无所谓成,无所谓败。无成败心便无怖畏心。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也是胜利。共勉!”